宁穗(三)
作者:
n君 更新:2025-07-25 14:43 字数:1768
阿蔷是谁?阿蔷是刘赟的挚爱。
宁穗想都不用想,他便就这么笃定的说。
刘赟说世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是被关在一层又一层的桎梏里。
她说有人乐在其中,甚至还要可笑的替自己再加上一层缧绁,有人身不由己,就像是投水的人。
他问投水的人为何就身不由己——
既是投水,就证明心里已失去了对生的企盼。可是偏偏又选择了这种死法。若是上吊,死了,便是死了,可以挣扎,却是作用不大,也不那么容易叫你反悔。
可是若是投水,却有足够长的时间让你反悔,上浮一些,你就又生了,下沉一些,你就能感受到身体越发难捱,而后你就能想到,你就是该这么死的。
但光从水面上照下来,上面很亮,上面很好。好到可以让你,一下就脱离这样的痛苦,也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就这么煎熬的死去。
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反悔,也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体味哪一种介于死和生的意趣。
而所牵挂的,所念系的,你不愿回想的,推着你向生的。
就是人究其一生的牢笼。
宁穗很清楚他从未觉得这层牢笼困住他,因为从来这就是他所习惯的,是他的家,是他的避风港。
比起闯荡,或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待在宫里,伺候一个想伺候的人,日日夜夜都这样,不出格,没有起伏和波澜的日子,就是他所善的。
……
不投水的人,不会知道投水的苦楚。
他从湖里救起那湿漉漉的女人的时候,眼角莫名的湿润了一次。
他想,在她跳入水里的时候,在那样矛盾的时候,抬眼向上看去的时候,除了光亮,应该还看见了她的阿蔷吧。
阿蔷的原名,是叫萧佰軻。
宁穗读了读这叁个字,觉得自己似是还不配读,因为既然是主子的爱人,就也是主子,他既然不能直呼赟主子的大名,也不能直呼軻主子的大名。
萧佰軻是一个很不爱说话的人。
宁穗伺候赟主子太多年,也伺候过主子这位不寻常的“挚友”。
她是江南丝商萧家的女儿。
怎么相识的?宁穗记不太确切的时日了。仿佛是那年宫里办节,特许皇商女眷入宫贺岁。
在那片喧嚣宴乐,脂粉浓得呛人的花影里,刘赟像被魇住了似的,独自踱到最冷的池边。
素来常人都说刘赟才华横溢,但是脾气又坏又怪,宁穗也觉得,这实然。
他读不懂主子,当时也只敢远远跟着,不敢近前。
——水榭的暗影里,也立着个人影。
清瘦,穿着不扎眼,但极讲究的素绫衫裙。而后两人在昏昧的光线里,默然相对了许久。
罢了。
宁穗摇了摇头,努力回想。
那年天冷。
也正是因为够冷,所以风才能忽然吹起,才能把一盏宫灯吹脱了挂钩,吹得直坠下来,吹得要敲在一个人的肩头,吹得。
要让另一人来接。
灯影惶惶乱摇,映亮了她的侧脸——
鼻梁细挺,眉目清淡得像一幅水墨画。没慌张,没言语,只是对着后者微微颔首,复又将灯轻轻放定在栏边。
后来才知道,她叫萧佰軻。
约莫是那日惊鸿一瞥吧,她后来做了刘赟的伴读。
温得像初春将融未融的雪,落在你肩上也不觉冷的份量,来这小小的宫苑时,总是极静。像一阵风吹过庭院,柳条微动,却无声息。
进屋子,先不扰人,却极其有礼,就连碰到宁穗,都会点头示意,常常自寻个角落坐定。
执一卷书,看窗外云,观堂中人。
宁穗记得有一回,刘赟染了寒疾,她偏偏又是个倔的,不爱惜自己身体的。
药苦,这人蹙着眉推开,他正不知如何劝,只见萧佰軻已不知何时起了身,从袖中,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纸包。
她不言不语,只将纸包拆开,指尖拈起几片薄薄的,半透明的杏肉脯。黄澄澄的,透着一点暖光。
刘赟盯着那杏脯,又看看萧佰軻,看她安安静静回望着,眼底像两泓深潭,映着烛火。于是最终接过了碗,屏息饮尽,眉头锁紧的一瞬,那几片温软酸甜的杏脯已被轻轻送入她微启的口唇间。
她的脾性,宁穗最清楚。
像宫里的梅,傲气全藏在骨子里,时而发作,便是冰棱子似的刺人。
萧佰軻是火,融水,却不至于烧的你太疼。
…..
宁穗做了一个梦。
在一个很好的日子里,一个盛开了很多蔷薇的日子里。有一阵穿堂风,从他的袖边抚过,而后一路撞进屋内,将那一席帘子掀起来。
他手里拖着一盏茶,他眼里映了一对人。
他心里像是忽然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