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去看望看望她
作者:布鲁布猫      更新:2025-08-19 15:19      字数:2902
  裴家老宅的餐厅,高大得有些空旷。
  晨光费力地从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间挤进来,几缕微尘在光柱里无声地翻腾。
  巨大的长餐桌上,只有两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儿,两副碗筷,裴文面前依旧堆满了各种菜式,说来只是一顿早饭,未免让姜余觉得太夸张了些。
  尽管姜余不是第一次来,她却依旧被这种氛围压抑着。
  她知道裴文已知的结局,从最近搬进来,看到这房子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这里鬼气森森的,令人身心不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药味的食物气息,日复一日,阴魂不散。
  裴肆一早就走了,他如今在裴氏集团的位置坐得倒是安稳,可却因为一些原因,忙得脚不沾地。
  姜余呆在这裴家偌大的宅邸,白日的时光,大多数时候都能看到裴文的身影。
  偶尔裴肆回来的早,三个人还能凑一桌,只是裴肆那种几近变态的占有欲,总是毫不遮掩的暴露在他大哥的面前。
  裴文总是一笑而过,全当没看见。
  他不怕尴尬,或者说,他的病弱让他对许多事都显出超乎寻常的淡漠,可有时候,姜余也会觉得这人自言自语的本事很强。
  而姜余,更不是会因安静而局促的人。
  譬如现在,裴文坐在主位,姜余也敢明目张胆的观察着,他脸色在暗沉的光线下透着的那层不健康的青白。
  裴文也淡定,慢条斯理地拿起青瓷汤勺,探进面前那盅颜色深褐的药膳里。
  汤盅里炖煮的是某种不知名的根茎和肉类,散发的气味辛涩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他舀起一勺,汤汁浓稠,缓缓滴落回盅里。
  “算算日子。”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
  “我按照音夕这方子吃了快三年了。阎王爷的簿子上,我的名字该是描得又红又亮,只等勾了吧?”
  裴文唇边噙着那抹笑,将汤勺送入口中。
  姜余木木的点头,目光落在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过分清晰的骨节上。
  脑海里回味着裴文悲观的话。
  什么叫做沉音夕的方子他吃了三年?
  裴文:“我也是好久没见着音夕了,出了国学习,连电话都不回一个了。”
  “嗯?”
  姜余很困惑,抬眼对上裴文自然的神情。
  她琢磨着,可能沉音夕平时肯定很少联系裴家这几兄弟,感情疏远,她好像也没什么朋友,怪不得……
  出了那档子事儿,好像就她和裴肆最先知道。
  见裴文的立场古怪,姜余捏着汤匙的手骤然松开,哐当一声脆响,银匙重重砸在细瓷碗底,刺耳的声音在空寂的餐厅里荡开。
  “裴大少爷。”她抬眼,直直刺向他那双深眸子,声音里满含震惊,“你不知道她怎么了?”
  裴文握着汤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怎么了?”
  “意识障碍,出了些精神问题,人在疗养医院呢。”
  姜余踌躇的说到,小心的窥伺着裴文的脸色。
  她瞧他,脸色古怪,先是错愕,而后悲痛有一瞬,霎时间,又很快掩盖住了那一份情绪。
  他放下勺子,也没看姜余,只是垂着眼,盯着那盅深褐色的汤。
  一阵压抑的咳嗽突然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撕扯着,像是要把肺腑都掏空。
  他侧过身,用手帕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那咳嗽声沉闷而痛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姜余看到他痛苦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裴文最近老爱跟她这个不熟的人絮絮叨叨,她总感觉像是一个知道自己要死了的人,发出最后一点对生命的眷恋。
  直觉告诉他,他其实不是那么想死,甚至有时候,他会去痛恨自己为什么天生就带有疾病。
  可他表现出来的又是另一副模样,这个人很悲观,他好像知道他自己必死无疑。
  话末总会添上几句丧气话。
  姜余就那么沉思的望着他,好半晌,咳嗽才渐渐平息。
  裴文放下手帕,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病态的潮红,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没再看那汤,也没再碰任何食物,只是气息不稳地,从外套里拿出了一把单独的钥匙。
  “我还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姜余点头:“我当初也没想到。”
  “你去看过她了?”
  他声音嘶哑,带着咳嗽后的余喘,每一个字都吐得有些艰难,眼神却异常清明。
  姜余继续点头,脸上好像写满了遗憾,她很想裴文继续说下,毕竟他的态度,对于姜余来说也很重要。
  “姜小姐,你对我们家老三来说,真的很特别。”
  这话插入的突然,姜余撑着脸蛋,眉梢轻佻,懒散的摇摇头:“不敢当呢,你们家沉音夕不才是最特别的么?”
  人心就是善变啊,现在的裴肆才和姜余认识多久啊,人家沉音夕可是从小到大跟裴家几兄弟一起长大的呢,她就不信裴肆当初对沉音夕的那些心思,他们不知道。
  裴文似乎也没想到,姜余敢那么直接了当的拆台。
  她摆明了就是现在只谈沉音夕的意思,这个年轻气盛的姑娘,不是来图喜欢的。
  很明显,他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句:“你有空……去看看她吧。老三要是喜欢让人看着你,我身边的人是一样的。”
  裴文伸出手,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伴随着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他微蜷的手指间滑落,不偏不倚,落在姜余放在桌沿的手心里。
  是一把精致的黄铜钥匙。
  小巧,微沉,边缘被磨得光滑,带着他指尖残留的一点凉意。
  钥匙的棱角硌着掌心,姜余收紧掌心的第一时间,是抬头看四周有没有别人。
  “不用担心,既然是我给的,就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话音刚落,裴文正用手帕按着嘴角,试图压下又一轮翻涌的咳意。眼神越过手帕的边缘,平静地落在姜余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一丝近乎鼓励的意味。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成了气音,却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她…她以前住的那个房间,在东边走廊尽头。自从音夕不在家,就锁上了。”他停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时间替她带点她常用的东西去吧。本来也没离开多久的人…房间现在还是干干净净的。”
  姜余攥着钥匙,听裴文一席话,倒是松了一口气,她还说什么呢,原来只是房间的钥匙。
  “行,我改天有空带给她。”
  她依旧满目轻松,只是就在这极短暂的接触中,姜余倏然撞进了他的眼睛深处,那温和表象的裂痕之下,并非全然的病弱与认命。
  裴文冲着姜余摇摇头,有些无奈,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那里清晰地跳动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一种深埋的,被漫长病痛和家族阴影磨砺出的锐利。
  姜余被他盯得猛然呆滞。
  他神色依旧不变。
  那里面没有意外,没有惶恐,只有一种近乎于…等待尘埃落定的沉寂。
  裴文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确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是需要一个人,来替他狠狠捅破这层脓血浸透的窗户纸,让那腐烂发臭的内里彻底暴露在天光之下吗?
  不见得。
  他只是不想一错再错。
  姜余心虚的收回视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令人冷汗涔涔,脊背发凉。
  “东西……”
  裴文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
  “总得有人去拿。你最方便。”
  方便?她能有什么方便的。
  姜余脸色犹豫,攥紧钥匙,也没明着拒绝。
  裴文能算信的过的人吗?姜余不敢这么想,即便他在暗示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