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杨梅,荔枝
作者:这很河狸      更新:2025-09-07 11:28      字数:4276
  清晨时,丹曈领着小仆们进来服侍,见已经起身的韩破俯身亲着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弱水,舒眉眼笑神清气爽,就知道自家公子已经做出选择,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又隐隐欢喜起来。
  至少,他能一直待在这里服侍妻主了。
  光明正大的看着她。
  靠近伺候,还能闻到她周身散发着好闻的淡淡清甜体香。
  只穿着素白单衣的少女赤脚立在晨光下,肤白若盈荔,琼鼻粉唇,平时漂亮乌润的眼睛半阖着,蝶羽一样纤长卷翘的睫毛一垂一垂,一副没睡醒就被喊起来的困倦样子,其实他已经再多让她睡半刻了。
  他给她一件一件穿上昨日早已备好的衣衫,正要整理袖口时,看到她皓腕上系着一条红绳,是昨日公子在昙宝寺求得的平安顺遂绳,不由想起了另一件事。
  一个他未敢告诉自己公子的事。
  丹曈想着便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手巾裹起来的物件,打开给弱水看。
  弱水揉了揉惺忪睡眼,瞧了一眼,娇滴滴的嘟哝,“这玩意儿不是已经带在我手上了么?怎么又来一条?”
  昨夜她睡得半梦半醒又被兴致昂扬的韩破喊醒,他从锦袋中翻出一条红绳非要带在她手腕上,说:“这可是昙宝寺已外出云游的空鹤大师姑曾经开光加持过的,保佑你平平安安。”
  那会子天娘娘来都挡不住她要睡觉,她嘴上嗯了两声,看也没看就任由他捏着她手腕系上红绳。
  想到此,弱水呶着嘴抬起右手递给丹曈看。
  丹曈压低声音柔柔道,“妻主再瞧瞧呢?”
  他手中素帕子上也是一条手绳,金红黑三色线交织捻成,编扣着玉米粒大小的五彩碎石,最中间绳结上坠着一个金扣。作为富裕人家买来从小调教的仆僮,他自然会针黹编绳,一眼看出这手绳与公子为妻主求得的平安绳相似却又不同,那黑线分明是一缕细细的黑发拧做的线。
  而这样的私人物件,是昨日他整理车厢时,在榻椅下捡到的。
  当时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一步的把手绳藏进袖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公子日常穿戴的东西他无一不知,所以这只可能是妻主掉落的,又因那一缕发丝,恐公子知道又要与妻主生出不快,便默默捺下。
  巧的是,后来他跟随着公子去昙宝寺还愿,公子也为妻主求了一条手绳,便是现在弱水白皙手腕上松松带着的那条,由金线红丝两色交织捻成一条不粗不细的手绳,不过没有编扣彩石,却穿了一圈豆大的金珠。
  弱水眯着眼瞧着熟悉,想了又想,才发现丹曈手上的不正是昨日墨藻送给她的那条绳子么。
  她一时有些窘促,没想到这祈福绳是他怕她应了韩破克妻而求。
  关键是还被丹曈捡拾送到她面前询问。
  丹曈看她神态就知道是她的东西无疑了,低头柔柔笑了一声,只问道,“以情丝为线求妻主平安看来也是个痴心人,不过样式不像是昙宝寺开光加持的款式,妻主要戴上么?”
  恰逢他打起珠帘进来,正好听见丹曈后面说的那句,不由问道,
  弱水唔了一声刚准备说收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什么不像是昙宝寺的款式?”
  她一个激灵回头看去,正是天蒙蒙亮就起床出去料理家中大小事务的殷少夫郎韩破回来了。
  他抬手撩开寝间珠帘进来,犀利凤目掠过来,笑问,“弱弱在戴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瞧瞧。”
  弱水心中一虚,拉着丹曈手腕往自己背后藏了藏,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哪有什么好东西……啊?哦哦,是……是阿锦以前送我的一条绳子,丹曈问我要不要戴。”
  声音带着些颤抖,一副怯怯样子。
  “哦?”韩破挑了挑眉。
  弱水飘忽的确定“嗯”了一声,转念又一想,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正夫的事情,不过是一条祈福的手绳,还是她从前一起长大的侍童送的,她怕什么?
  不由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眼睛也清湛湛的迎上韩破的注视,她大声谴责,“你在疑神疑鬼么?我首饰那么多,总归有些别人送的,你都要一件一件过问么?”
  端起茶杯正在喝茶的韩破:“???”他不过问一句,还什么都没说呢,小混账倒有十句来顶他。
  而丹曈垂头看着白润细嫩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比他摸过最好的丝绸还绵软柔腻,温柔的热意如油露一样渗进两人肌肤交接之处,骨髓深处泛起一阵一阵的酥麻颤栗。
  他公子向来脾气刚烈,只要公子不发现妻主身边的蜂蝶,便不会与妻主使性子,他也能一直安心的看到妻主。
  那么有些事情,公子不知道的才好。
  总之,他会先帮公子稳坐殷府少夫郎的位置。
  当然,丹曈还是低估了殷少夫郎的较真程度。
  花厅内用早食时,韩破看着身旁少女莹白手腕上系着两条相似的鲜亮红绳,越想越狐疑,实在忍不住,夹了一筷子鸡丝菱白到弱水碗碟中,状似随意的问道,“你们女人家还相互送这些东西?”
  虽然他家中没有姊妹,也知道淑女们互赠的都是珍籍古画,笔墨纸砚,玉石宝剑,香茶盆景……
  而这种小手链,小香帕,小饰品不都是未出轩阁的小公子们给自己心仪女郎送的么?
  弱水腮帮子鼓囊囊的一滞,眼神飘飘地瞄了他一眼,见他咬着箸上的酢藕条活生生咬出嚼骨头的架势,赶紧装作没听见地埋头吃饭。
  白生生的小脸都要埋进饭碗里去了。
  坐在主位上的周蘅眼神淡淡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递过来一碟杨梅,岔开话题,“大郎掌家两日可还习惯?”
  韩破看着新鲜带露的杨梅不禁想起昨日车上之事,果然不在注意弱水的手腕,刚要笑弱水看着桌上杨梅鼓起脸满面羞红的样子,却又想到弱水晚上回来杨梅却已经不在,定是叫连惑那个骚狐狸吃了去。
  他心中忍不住又一醋,赶紧借着丹曈递茶漱口的动作掩下不快,才抬起脸看向周蘅恭敬道,“托父亲信任,殷府也是我家哪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平日里依照原来规矩行事,若不懂的还劳父亲周全决定,只是我性子霹雳,日后管家若有得罪的,也望诸位谅解。”
  他说着目光在周围的仆从身上转了一圈,睨着弱水勾起一弯似笑非笑,又回,“……杨梅我和妻主昨日就先于父亲尝过了,不愧是自家庄子里结的,实在酸甜可口的很,大家都爱吃。”
  弱水听他话中有话,心中又羞又气,不由在他小腿上提了一脚,又幽怨巴巴的看着周蘅,都怪爹爹,干嘛突然拿出这个。
  周蘅睇她一眼笑了笑:“好吃也只能吃这一会了,管事今晨传信说昨夜大鸢峰落雷,竟把庄子里的几颗杨梅树劈死了。”
  韩破眉毛一挑,“庄子里人畜可有事?”
  弱水也停下搅着栗粉红米粥的勺子,惊诧看向周蘅。
  周蘅轻轻叹了一口气,避开弱水的眼神,“除了庄子上一个名叫阿玳的庄仆失踪了,其他人都没有事。”
  阿玳这人韩破简直印象深刻,现在突然听到自己还未出手,老天就已经解决了一只试图勾搭他妻主的进墙红梅,不由舒畅笑道,“可见命数这事,天娘娘自有决断,他可有家人?我们赔他家人些钱帛,也算尽了主仆情谊了。”
  “并无,家中只有他自己。”周蘅看向眼睫不停颤抖的弱水,暗叹一口气。
  他心中再不忍心,也要把此事拿出来说,好绝了弱水微弱却绵绵不绝的情思,那是个现在的殷家招惹不起的祸害,他便是只从父亲的角度也绝不赞同弱水与他有牵扯。
  而那厢韩破只浅薄的嘴上同情一下那个素未谋面的阿玳,心中暗爽过后,开始盘算着其他了。
  他一边给弱水又挟一块裹馅儿肉角儿催她多吃两口,一边建议,“既然庄子里杨梅树遭劈死了,那不如种些别的果树?”
  弱水正难受着,虽她与阿玳才相处了不过半日,但那样灵巧少年好歹是一条鲜活人命,就那么突兀的消逝在她眼前。
  他们都轻描淡写的揭过,没人能理解她心里隐痛,不由越发气恼,将裹馅儿肉角儿甩回韩破碗中,“什么东西,我不爱吃这个!”
  韩破一挑眉,问,“那你爱吃什么?”
  他这倒把弱水问到了,自她醒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周围的人都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好奇地等着她答案,弱水憋了又憋,想了又想,气昂昂的吐出两个字:“荔枝!”
  她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此物珍贵、难得、能把韩破的气焰打下去!
  果然韩破啧了一声,一脸她难伺候地瞥她一眼。
  而周蘅含笑唤来身边的青药,“去厨房给小姐取一盅荔枝煎来。”
  “大夫郎莫急,瞧瞧这是什么?”说什么来什么,齐管家大步从花厅外进来,听见周蘅的吩咐连笑着拦下,将手中物什往中间递了递。
  刚刚还在心情各异的几人当即被齐管家吸引看去,他手里捧着一个白玉高脚托盘,托盘上垫着一张大小将将超过托盘一指长短的鲜翠荷叶,而荷叶上正放着一小堆红彤彤的荔枝。
  齐管家将玉托盘置在桌上,荷叶的清香夹杂着荔枝馥郁甜蜜的果香,十分清甜扑鼻。
  弱水本就是为了与韩破置气才说想吃荔枝,这时闹过了也没胃口用了,正准备向周蘅行礼告退,见到这物也不禁愣了愣,问,“齐叔,哪里得来的稀罕物啊?”
  齐管家笑了笑,看向周蘅说,“不是前几日与夫郎说咱家隔壁的荒园子被人买下来了,他们呐动作是真的快,这就要着手修整搬进来了。这是邻居使管家送来的见礼——荷荔供,一份给大夫郎您,一份给大小姐,说是不成敬意,让您和大小姐摆在房中取其香气,赏玩赏玩罢了。”
  他刚说完,花厅里伺候的仆从间就发出小小的唏嘘惊叹声。
  白州城此地离南边产荔枝的涴州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别说取用荔枝香气,便是食用,也是贵物,连殷府这样的人家都是食用荔枝煎。
  而这位新邻就这样大手笔的当做玩物送过来,看来来头不小。
  弱水看着冒尖的荔枝,心中倏忽划过昨日芥儿说的话,不禁感叹,芥儿消息虽然还是有些滞后,但已经很全面了,日后一定要多找他了解了解周边消息。
  周围都在啧啧观赏,韩破却无甚所谓的拈了两颗拨开,将莹白如琉璃的果肉塞进弱水嘴巴里,“小祖宗,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满意了吧。”
  周蘅一时不查就见韩破将荔枝喂给弱水,正要制止,却看见他心大的女儿已经鼓着腮帮子嚼起来,不由无奈叹息,弱弱什么都好,就是一如既往的对人毫无防备心,她身上那鹣鲽蛊怕就是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人种上的。
  调教不了女儿,也得好好教导一下韩大郎,至少要像白斛一般周全警惕才好。
  哪有还没摸清生人底细就冒冒失失吃了别人送来的事物?
  不知道爹爹百转心思的弱水口中吮着荔枝甜蜜汁水,满足的眯起眼睛,还好奇问齐管家,“齐叔,邻居是什么样的啊?”
  齐管家笑着回道:“齐叔也只见到隔壁管家……”
  周蘅看齐管家眼中欲言又止似是想与他说些什么,抿起温雅笑容,敲了敲弱水额头,“邻居过几日便搬来,介时爹爹带着你一起去登门拜访,你就能知道邻居什么样了,今日不是还要和大郎回韩家么?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启程罢,莫教你岳母家等着了,这荔枝爹爹就先帮你放进冰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