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事
作者:在睡觉zz      更新:2025-05-24 16:36      字数:4222
  苏婉搬入新宅那日,春寒未尽,却天光正好。
  城南宅子依着文德坊西侧,题名“栖云小筑”,恰也应了她如今归于自持之意,闹中取静,朱漆小门后别有洞天。
  庭院只两进,却胜在精致,疏影横斜,小径绕廊,格局恰到好处。
  墙角几枝迎春花才冒出鹅黄嫩蕊,疏疏落落地点缀在石阶边角。屋中家具布已设整齐,大到花窗屏风、乌木床榻,小到香炉笔架、彩釉水盂,无不依着苏婉的喜好。
  厅堂宽敞明亮,窗棂皆为花卉镂雕,后院一侧有小池,岸边种着数株海棠与金桂。
  “这处比镇国公府好。”叶忻然双手叉腰打量四周,“一进来心气顺了许多。”
  苏婉知她还在较劲,轻笑道:“好赖皆是自家天地,足矣。”
  自打她搬出镇国公府后,叶浩然便频频登门,现在更是叁日一书五日一礼,不是名贵香料便是上等绫罗。
  “这花露市集偶得,与妹妹素日所用相仿。”叶浩然语气殷勤得紧,藏冬都忍不住腹诽:“怕是连院门槛都要被叶公子踩塌了。”
  苏婉只淡然处之。殷勤未必情深,况她心绪未平,实难消受这般热切。
  栖云小筑春意渐浓,檐燕呢喃。
  苏婉正理新衣样册,忽闻前院一阵笑语,藏冬急忙前去查看,回来时眉开眼笑:“小姐,门口是程小姐和叁姑娘来了。”
  苏婉急忙起身去迎,见程书仪月白襦裙款款,萧云澜杏色短褙活泼,手上提着糕点盒子和花束,嬉笑道:“嫂嫂好狠心,搬了新居竟不告知。”
  “得了吧你。”程书仪调侃:“你这一口一个嫂嫂,惹得她心烦了,待会儿把我们连人带花一并轰出去。“
  苏婉半嗔半笑地觑了她一眼:“怎的还带这些?”
  “我昨日才从御宴斋定了一盒新制的桃酥,这芍药是云水观头一茬开的,专门替你剪了几枝。”
  苏婉接过:“你们这样来,我如何招架得住。”
  叁人闲坐暖阁,雕窗半启,窗外垂柳新绿。
  程书仪放下茶盏,目光流转间不由点头赞叹:“这处小筑虽不大,却别致清幽,与你最是相宜。”又话锋一转:“听忻然说你筹备开香粉铺子,还要兼营成衣?”
  “不过是初有打算罢了。之前帮着管过绸缎庄,渐渐觉得不能总倚赖旁人,如今一己闲身,想试试罢了。”
  萧云澜正啃着桃酥,作随意状开口:“对了……大哥已经痊愈了,前些日子皇上还在朝上当众宣旨,升他为左骁卫将军。”
  苏婉听罢,轻轻放下手中茶盏:“他升官是他本事,我祝他平步青云。”言辞素淡,面色淡漠。
  一旁的程书仪悄悄给萧云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莫再多嘴,萧云澜却毫不察觉,只继续嚼着桃酥。
  程舒仪又转头向苏婉:“那位四皇子……是不是如今就在你这儿?”
  苏婉点了点头,语中无奈:“忻然从小就是这样。外头看着温温顺顺,实则主意大得很,一个月下来,两人有半数日子都宿在西院,我还要帮着她应付爹娘。”
  叶忻然与李珏对野鸳鸯,偏偏一个性子,不肯循规蹈矩,西边小院俨然成了他俩的居所。
  苏婉初时对李珏身份多有戒备,又因其与萧允弘旧识更添芥蒂,只因着忻然的缘故不好多说,日久见他性格颇为随和,且绝口不提往事,方渐释怀。
  她话音刚落,萧云澜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开口:“我……我听说,圣上有意将尉迟家的女儿指给四殿下。他不肯,还与圣上闹了好大一番。”
  苏婉与程舒仪同时一怔,程舒仪率先低声道:“听说?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等皇家私密?”
  萧云澜有些心虚:“是前几日我与朋友喝了些酒…醉得厉害,二哥来接我。我在他背上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他和大哥谈论此事,说圣上如今虽未正式下旨,但已有打算。”
  程舒仪咬唇低语:“这可如何是好?忻然若知此事,必定气得闹上一场。”
  说罢,她忍不住望向苏婉,眼神中带着询问与不安。
  苏婉闻言,眉峰紧蹙,良久,她方低声道:“圣上既有此意,必非一时心血来潮。”
  “尉迟家新得军功不久,且边患未清,正是用人之时,若真将其女指给四皇子,也是拉拢与平衡。”
  “李珏眼下虽能推辞,可若圣意已决,旁人岂有置喙之地?纵他再如何不愿,也难顾全得了忻然。”
  程书仪点了点头:“下月便是太后千秋节,依惯例只是宫中嫔妃与皇亲近臣赴宴,可近来京中各府,女眷皆已收得请帖。”
  “按往年情形,多半是借着热闹,替适婚皇子物色人选,圣上或太后保不齐便会于众目睽睽之下开口,叫人骑虎难下。”
  萧云澜倚在榻边,听得心焦:“这可怎么办?……”
  “要不要…提前告诉她一声?好歹有个心理准备。”程舒仪看向苏婉。
  苏婉却缓缓摇头:“忻然性子直,若提前知晓,急起来只怕乱了方寸。且这事仍是风声未明,你我能做的实在有限。”
  程舒仪听罢点点头,两人未再久坐,只说待铺子正式开张,定要来捧场。
  苏婉笑着送她们出门后,望着庭中疏竹轻摇,思来想去,本不欲插手忻然与李珏之事,男女情爱,当由两人自定,但事关忻然的将来,她终究无法坐视不理。
  苏婉唤来寒冬,吩咐她去寻叶忻然,只道裁缝送来一批新制的样衣,唤她去库房瞧瞧,自己稍后便至。
  待藏冬回来复命,苏婉便往西院行去,门前那小厮见是她,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传。
  未几,小厮便领着苏婉进院门,李珏已在庭中石桌待她,神色如常:“苏娘子此时来访,敢问何事?”
  苏婉并不寒暄,直入正题:“殿下,倘若圣上执意指婚,你欲如何应对?”
  李珏略一凝眉,似是未料她言辞如此直接,未即刻作答,只请她入座,旋即亲自倒了一盏清茶,
  “此事竟已传至你耳中?我暂未告知忻然,只想免她徒添烦忧。”
  苏婉不接茶盏,冷冷道:“她迟早会知。既如此,何不早做打算?”
  李珏啜饮一口,方低声道:“圣心未明,然我已有计。父皇若真有意赐婚,我自有辞谢之策,绝不使忻然陷于进退维谷之地。”
  “空言易说。”苏婉讽刺道:“你们男子最是不愿吃亏。既要承情,又不肯伤义,左也顾全,右也周旋,到头来,终叫她人受难。”
  李珏闻言,未作辩解,笑道:“苏娘子此言,未免太重。”忽而又话锋一转:“那日在玉笙院的话,允是弘故意说给你听的。”
  苏婉闻言,抿唇不语。
  李珏继续道:“允弘心思重,却是在意你的。他早知是白宗儒诬陷你父,为此案四处奔波,说来可笑……他明明是想为你父解围,却反成了伤你之人。”
  “过去便过去了,他当时如何,我再清楚不过,殿下何须为他辩白?”苏婉眼底无甚波澜,不愿在此话题多言。
  苏婉起身拂了拂衣袖:“但愿殿下莫要让忻然伤心。天色不早,我便不叨扰殿下了。”说罢,俯首一揖。
  李珏颔首:“友人之念,李某心领。”
  青云坊东首,原本一间闲置数月的铺面,被人重修一新。窗棂换了梨木雕花,门楣上悬起新匾,淡金描边,正中两个隽秀古雅的字:兰芷。
  香风自内里溢出,远远便可闻得一丝馥郁。
  苏婉站在铺前,眸中映着金漆匾额的倒影。
  程书仪走近,笑着拍拍她的肩:“真没想到你说干便干,眼下这铺子打理得比我那几家还有气派。”
  “是你帮我打点装修,我才能省下多少心。”苏婉转头看她,笑意不减,“不过后头麻烦可多着呢。”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数日,她亲自跑香坊试料,研磨香粉、调制比例,又与各市绸缎工坊的管事交涉订布,来回奔波,忙得脚不沾地。
  夜里回去还得挑灯校衣样、改香方,肩酸颈困时,常常趴在案几边便沉沉睡去。迎夏藏冬一度心疼劝她歇着,她只摇摇头:“如今这一桩桩,都是我自己的事。”
  又嘱咐道“明儿记得备点茉莉香片,今日鼻子都被檀香熏钝了。”
  开业之日,青云坊比往常更为热闹。
  程书仪笑盈盈来贺,萧云澜早早便拉着几个贵女前来,惹得苏婉啼笑皆非,母亲亦来支持她。叶忻然更是带了十几张早备好的订单,递给掌柜:“我姐姐铺子第一日开张,怎能没我这笔头彩?”
  开张不过月余,兰芷便已声名鹊起,来往订购香粉与成衣者络绎不绝,许多京中权贵家的女眷也闻声登门。
  是日午后,苏婉正将调好的桃夭香粉递至客人手中,笑意盈盈:“夫人若喜,回去可试于颈部与手腕处,晨起最宜。”
  一位女郎着淡青团衫、玄纱罩裙步入厅中,翻看衣料布匹,指尖拈起几块细罗素绢,对色料搭配极有眼力,
  苏婉素擅察人,远远一看,便悄声唤来迎夏:“那位姑娘是何人?”
  迎夏耳聪目明,凑近低语:“听旁人唤她,是尉迟家的姑娘,好似名唤尉迟潇。”
  苏婉闻言轻轻颔首,心下已有几分盘算。良久,她抬步上前,笑意浅淡:“这位姑娘若不嫌弃,不如由我亲自为您量身。”
  几日后,衣成。苏婉未遣人送,亲自提着锦匣登门拜访。
  尉迟府上不甚张扬,却规制严整,厅中陈设干净利落,一望而知是将门之宅。
  尉迟潇早在厅中等候,见她来,笑言:“不想苏姑娘亲自送来,可是有话要说?”
  苏婉坦然一笑:“姑娘果然聪慧,苏婉今日来,确有一事相求。”
  随即便将李珏与叶忻然之情、宫中赐婚风声娓娓道来,末了一顿:“姑娘出身将门,自有志节。但此事若强为,只怕两败俱伤,若姑娘愿听我一言……”
  谁知话未说完,尉迟潇已轻轻摆手,神色镇定:“姑娘所言之事,家父前些日子已与我提及。”
  “我尉迟潇虽为女子,却并非任人摆布之物。嫁与谁,自有我自己判断,何况是这皇家之门,代价更大。”
  “即便苏娘子不来,我与父亲也定会想法子推诿。”
  苏婉听她此言,心头那块悬了多日的大石终于落地,复又道:“再过些时日,便是太后千秋寿宴,依例宗亲齐聚,内外各府女眷也多受邀。”
  尉迟潇颔首接话:“圣上若真有意赐婚,自然是借此吉期、大笔一挥,既合礼仪,又示威恩。”
  苏婉点点头:“四皇子之母魏淑皇后,乃圣上发妻,昔年君恩深厚。若能借此旧情入言,或可生一线转圜。”
  尉迟潇闻言,旋即轻轻颔首:“我幼时随祖父驻守朔方,军中曾有老将谈及先皇后风仪,端庄仁厚,举止温良。其薨逝之后,圣上屡屡提及,皆是怀思之情,未尝不有怅然。”
  苏婉轻轻一叹:“圣上念旧,却面上好强……未必肯收回成命。”
  尉迟潇思忖片刻,道:“若能言之有据,引旧情而不触逆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显唐突,不伤圣颜……我自有法子。”
  苏婉亦听罢,目露敬意:“姑娘肯亲自出面,苏婉感激不尽。”
  “苏姑娘不必谢我。”尉迟潇坦然一笑:“你所言的那位姑娘,能得你这般袒护,想来亦并非庸俗之人。”
  “世间情义难得,能成全便是我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