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倾心交付绝命物
作者:醍醐灌顶      更新:2025-05-11 12:22      字数:3483
  不知过了几日,柳青竹渐渐转醒,掀开眼帘的那一刹,日夜乾坤颠倒,颞颥阵阵泛痛,她艰难地支起身子,恍惚间天地注入清明,她方察觉榻旁守着一个人,心神蓦怔,正欲开口,却被堵住了双唇。
  贴上来是久别重逢的干燥柔软,冰凉的手紧握着她的,指纹相扣,无端生出令人心安的涟漪。
  姬秋雨埋进她的肩颈,柳青竹没有动,只觉身侧沉沉。她的目光穿过姬秋雨鬓边,在灵隐殿熟稔的摆件中一一流转,恍然忆起昏迷前的惊险重重,好似段长远的黄粱一梦。
  姬秋雨倚进她怀里,像一只猫儿,贪恋叁伏天的温凉。柳青竹摩挲着她的掌纹,有些心不在焉。
  姬秋雨闷声道:“春归庭姑娘遣散了,茉莉开了满园,你可以去看看,阿秒她很想你。”
  柳青竹心忖他事,只应付道:“嗯。”
  姬秋雨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欲说还休,终是未言,陪坐片刻,姬秋雨走了,让她好生休息。
  柳青竹慢慢吞吞地下了床,缓步来到床边。日光正好,木棂边拴了只海棠,半缕垂杨飘忽,她伸手去触其枝叶,一只凤尾蝶翩跹飞来,揽了双翅清香,堪堪折枝柳。
  她倚着窗棂等人,膝上旧疾却又开始作妖。历经几番折腾,她腿上的病愈发严重,之前只有阴雨天才会隐隐作痛,如今站久了也会疼,她正要回身落坐,窗外树影耸动,她等的人到了。
  令狐瑾领着婉玉进来,方要开口,婉玉却“扑通”一声跪下,惊起室内光尘,柳青竹上前搀扶,她却执拗地不肯起身。
  柳青竹蹙眉道:“你怎么回事?”
  婉玉垂着眼睫,目光沉沉,道:“姑娘跟我走吧。”
  柳青竹一顿,又去拉她,道:“你先起来说话。”
  婉玉跪在地上巍然不动,如生根了似的,她半张脸都埋隐没阴影里,声音坚定,“姑娘不答应,婉玉便长跪不起。”
  令狐瑾见两人拉扯半天,便道:“婉玉,你先起来,别让你家姑娘为难。”
  婉玉沉默片刻,终是从地上站起,垂首守在一旁。
  令狐瑾在对岸坐下,看柳青竹又消瘦几许,问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柳青竹扯起一抹笑,道:“公主府的灵丹妙药养着,再颓的身子也好了,话说,我怎么出的宫?”
  说起这个,令狐瑾目中闪过一缕寒光,冷声道:“你在叶墨婷手中折腾得奄奄一息,她料你活不成,便打发了回来。”
  柳青竹闻言,渐渐垂下眼帘,喃喃道:“是吗......”
  失神少顷,柳青竹忽然握住令狐瑾的手,问道:“公主府上可有藏书之处?”
  令狐瑾凝眉,看着握着她的那只手,眸光透出缕缕幽光,恰同窗前海棠交相辉映,她沉声问道:“事到如今,你命都折了一半,还想继续查下去?”
  柳青竹唇角弧度渐浅,沁入几许苦涩,她目光远远地望向殿外,道:“此行我并非没有收获,许多的事,已挨得近了。”
  她揽袖掩唇,将声音压得极低,婉玉和令狐瑾不觉倾身来听。“也许,当年先帝驾崩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话落,室内一片死寂,两人诧异地抬起头来,却见柳青竹神色自若,捋了捋衣袖。
  令狐瑾环顾四周,低声追问:“什么人为?”
  柳青竹眨了下眼,笑意盈盈,“随口一说,胡诌罢了。”
  令狐瑾紧皱着眉,嗔怪道:“这种事可不要乱说,要杀头的。”
  柳青竹仍抿着笑靥,回道:“青竹知道。”
  令狐瑾无奈地叹口气,想起她方才所问,道:“我知是劝不住你的,善言殿有一间藏书阁,你若想查些什么,那儿或许有收获。”
  言尽,令狐瑾拂袖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大人慢走。”
  待令狐瑾身影消失眼帘,柳青竹的笑容也消散了,她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腿肉——那处被姬秋雨用上号的药膏滋养,没留下骇人的疮瘢,却也可见几道模糊的红痕。
  她倒没那么恨叶墨婷,若是在萧清妍手上,她未必有命可苟活。
  婉玉忽然揽住她的臂膀,刹那秋水涟涟,柳青竹身子僵了僵,却也未动。
  “我们走吧,带上琼瑶一起。”
  婉玉鲜少做出逾矩的事,如今这般,自是被柳青竹吓得不清,若不是那天令狐瑾及时拦她,怕是整个皇宫将有血光之灾。
  柳青竹握住她粗糙的手,垂眸道:“叁个无家之人,能去哪呢?”
  婉玉道:“天涯海角,还是锦绣山河,哪都可以,就是别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婉玉的手在抖,虚虚地攀住她细瘦的骨节,柳青竹若有所思,沉默的氛围被她打散,她松开婉玉的手,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道:“昨日重重,皆成今我,婉玉,我没有家,但你可以有,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婉玉打断她,乌黑的瞳仁里燃着火光,“我只知道,姑娘在哪,我便在哪。”
  婉玉艰涩地开合双唇,“所以,你别赶我走。”
  “你......”柳青竹错愕地看着她。
  日落西山,淹没未尽之语。余晖若流苏,拨云见月。
  柳青竹去了善言殿,刚掀起卷珠帘,怀里便扑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薛秒语抱着玉清,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柳青竹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殿下又长高了。”
  薛秒语拉着她往殿内走,那些撤下去的荔枝又呈了上来,小郡主殷勤替她剥壳,柳青竹吃了几个,甜得发腻,就让她停了动作。
  玉清本在舔毛,见她手上得空,便高傲地跳进她的怀里,柳青竹在那柔顺的白毛上摸了一把,道:“玉清重了不少,有些分量了。”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有些出神。
  薛秒语懂事了些,学会看人脸色了,知道她是在想小青,便换着法逗她开心。
  两人说了些有的没有,柳青竹突然问起她的功课,薛秒语心虚地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柳青竹莞尔,捏了捏她稚嫩的脸,道:“殿下不必做才女,就做殿下想做的姑娘。”
  薛秒语望着她,眼睛忽闪忽闪,耳尖渐渐红了。
  将小郡主哄睡后,柳青竹拿了藏书阁的钥匙。
  藏书阁经久未打扫,墙角结着蛛网,木架上积了一层灰,柳青竹呛了几声,掌起盏油灯,款款来到书架前。
  月夜冷光,落在柳青竹雅青垂发上,她翻开本精绝古国的旧籍,身上青衫簌簌飘响,融入纸窗洒下的朦胧柔光,不失为另番美景。
  她眸光凛然,指尖停驻其上一页,熟谙的符印浮现在泛黄的书页上,其下是一行晦涩难懂的古语。她从书架中翻出译本,对着一字一字地翻译,总算拼凑出个完整意思。
  精绝国的子民信仰日夜,视金乌为神明,国王便是金乌在人间的化身,眉间需要刺上金乌印记,以彰显身位尊贵。在精绝国,月为日生,为国王而生的刺客须要刺上玉轮印记,与常人区别。而日月同辉则是精绝国最崇高的信仰,只有精绝国的座上宾才得以相配,而大部分被礼待的座上宾为表忠心,也会将这个印记刺入眉心。
  柳青竹阖上书页,心事重重。她恍然记起初入公主府的那一日,被抬出府门的那具男尸眉间似乎有一个玉轮印记。
  不知何处吹来阵风,吹得烛影轻晃,柳青竹的心脏也在不安的跳动,她猛地将书阖上,疾步走回自己的寝殿。
  月光如清幽银丝,轻轻倚靠在屋檐下。寝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被人重新点燃。姬秋雨走入灯影,步摇垂下的珠串在她眉眼间投下细碎光斑。
  “殿下。”柳青竹连忙起身。
  姬秋雨注视着摇曳烛火,眼下映着光辉,眸中情绪却晦暗不明,“见过阿秒了?”
  柳青竹如实回答:“是。”
  “也好,”姬秋雨金履轻移,指尖拂过她的单薄的肩膀,道,“过几日我要给你安排件差事,路途遥远,这几日你多陪陪她。”
  柳青竹一愣,问道:“什么差事?”
  姬秋雨道:“去苏州替我寻一件旧物。”
  柳青竹目光透出一丝困惑,问道:“为何不让寒月去?”
  “寒月在六扇门当差,不得擅自离京。”姬秋雨忽然轻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是什么旧物?”
  一股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柳青竹看着她,问道:“什么旧物?”
  姬秋雨淡淡地别开目光,悠然自得地往步摇床上坐,一句话轻如鸿毛,却可掀起惊涛骇浪。
  “螭纹壁。”
  闻言,柳青竹心尖一颤,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姬秋雨将人揽入怀里,在她白玉似的脖颈上留下绵密的吻,“我只信的过你。”
  柳青竹宁愿相信是姬秋雨想将她支离汴京,也不敢相信姬秋雨会把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姬秋雨将她翻到锦衾上,就要来一场翻云覆雨,一边剥落她的衣物一边问道:“你恨不恨我?”
  柳青竹还处在怔忡中,无力回应她的热情,应付道:“殿下待我极好,我又有什么理由可恨。”
  姬秋雨动作一顿,从她身上起来,垂眸看着她,“是我将你送入宫中的。”
  “殿下啊......”柳青竹叹了口气,轻抚她的脸颊,声音似风中柳絮。
  姬秋雨身形微僵,脸上显露出迷茫的神情,片刻,她从胸前取出一物,放入柳青竹的手心。
  “这是我的信物,到苏州的巡抚衙门,会有人接应你。”
  手中物件还残留着姬秋雨的体温,柳青竹举起一看,竟是一块栩栩如生的金蝉子。一个汤圆的大小,玲珑剔透,极尽豪奢,金粉细如尘,双翅薄如纸,灿烂炳焕,将一室的昏光都交集在一起。
  “你......收好了。”姬秋雨握紧她的手,复杂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好似想找出丁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