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只小猪
作者:西里鹿      更新:2025-07-17 16:38      字数:9856
  弗纳汀清早起来,看见梅垣穿着绸裙坐在秋千架上,园林草坪喷头缓慢旋转,阳光下的水雾如一壁珠链。他由衷地发出感慨“哇——”
  他头顶退热贴,趴在玻璃上,心向往之地望着梅垣。白马兰见怪不怪地穿过长廊。
  听见脚步,弗纳汀扭头跟上,兴奋地说“他真人更好看,像画报一样。lightofmylife,fireofmyloins.mysin,mysoul.(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这都是什么恋童癖电影里乱七八糟的台词。白马兰非常在意公众道德的评价,皱眉道“他成年了。”
  “我知道,但是他演过那部情欲片,十五岁的少男和继母。”弗纳汀很没有眼力见儿,绕着白马兰追问“你看过吗?你没看过吗?”
  真要命。她应该看过吗?白马兰长叹一口气,推开庭院大门,提着弗纳汀的衣领将他塞进高尔夫球车里。乌戈看见普利希女士的脸色难看,对此感到不解。这会儿才九点钟,谁又惹她了。
  “教母。”弗纳汀挽住她的胳膊,兴奋地问道“你觉得我能问他要个签名吗?”
  “签在情欲电影的画报上,回家就等着挨揍吧。”白马兰比了个手势,对乌戈说“带他去见见先生。”
  梅垣站起身,纤白的指尖勾着握绳。高尔夫球车开向湖边小屋的方向,弗纳汀转身跪坐在椅上,热情地同他打招呼,梅垣不解其意,轻轻挥了挥手,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随即小跑到门前,抱住白马兰的腰,躲在她身后。
  “那是谁?”梅垣踩住白马兰的鞋尖,踮起脚,搂着她的肩膀。水珠在她的衬衣上晕开一片湿润的痕迹,地垫上浮现出猫爪似的小脚印,梅垣思忖片刻,笃定道“那辆黑色皮卡是他的,对不对?如果你从家里出发,就坐乌戈的车,从监狱出发,就坐他的车。”
  都多久过去了,还没忘呢。白马兰讶于他在这方面卓越的记忆力,但着实不想和自己的情夫讨论另外一个情夫,于是敷衍道“你的影迷。”
  “那你们是在电影院的银幕前搞在一起的吗?当着我的面?”梅垣拨弄她的头发,发现有打理过的痕迹,于是发问“你要见谁?”
  “文大小姐她们一会儿过来。”白马兰关上院门,轻拍他的后腰“去打扮吧,晚上我会让德尔卡门去请你。你的声名在外,八千代家的次女也想见见你。”
  “哦。”梅垣显得毫不意外“我认识她姐姐。”
  白马兰低下头,流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梅垣笑道“那个帮会庞大却衰弱,我和她姐姐的部下拍过电影。我演——”
  黑帮教母的遗属。
  这听上去怎么好像有点儿不吉利?梅垣顿了顿,说“男二。我下了追杀令,把主角和她的小男朋友玩弄在股掌之间,最后被打败了。我和导演争辩了三个小时才没有爱上女主,而是归隐山林。要我说,是我挽救了剧本,如果我那么容易爱上女主,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和她作对。”
  多么没意思的一部电影呐。白马兰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兴致缺缺,梅垣握住她的手,邀请道“帮我挑挑衣服吧,好吗?”
  每当他做错了事,就会在一段时间内表现得很乖,白马兰跟着他上楼。其实她早就已经放弃追究梅垣的责任了,人熬夜的时候也知道熬夜不好,但就是管不住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她也很受用梅垣那无关紧要且可爱的胡闹。打一顿得了。她决定学习梅垣的生活方式。
  梅垣给浴缸放水时,她在卧室里踱步,四下打量。住过来没几天,梅垣把这里布置得很有他个人的情韵,鲜切的雪柳枝在装饰灯下投射出斑驳的阴影,琉璃花瓶的光斑深深浅浅,落地窗玻璃前摆放六扇屏,垂落的帷幔搭在横逸的玉兰花枝前。妆台正对着窗,阳光落在首饰架上,他的珠宝琳琅满目,折射出柔和冷艳的火彩。那枚‘爱神遗产’是他最心爱的装饰,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刻面密集,虹光迸射,现代工艺与自然的博弈。
  “教母。”德尔卡门敲响房门,送来中午的菜单。白马兰大致扫了一眼便递还回去,复又叮嘱一遍道“文大小姐不吃生的,祁教授既不吃鱼,也不吃生的。”
  “明白。”德尔卡门颔首。
  “客厅布置了吗?”白马兰从地上拾起梅垣的礼服裙,抖了抖,随手搭上屏风。
  “等您的示下。”德尔卡门深谙与老板交涉时的语言艺术。
  “你去问一下图坦臣,我记得爸爸留了几只花觚,看放哪儿了,去植物房里切点竹柏、绣球松一类的插上。把上次大小姐送的茶叶拿出来,我记得她还送了四只羊脂玉瓷的厚胎禅定杯,跟鹅绒白的石瓢壶是一套,也摆上。”白马兰思忖片刻,考虑到文宜她们小两口难得吵架,决定给祁教授找点儿事情干,于是道“现有的都撤了,换几套古董家具。”
  “是,教母。我明白了。”
  “祁教授还生气呢吗?”白马兰不得不这么问,尽管文宜看起来很强势、很主动,占据着优势地位,但祁庸才是真正能主导走向的那个。就像naga的犯罪团伙,她们的根基人物是技术入股的麟女,一旦麟女离开,她们就彻底散伙了。
  “听咱们的人说…是的。”德尔卡门抿着嘴唇点头“祁教授非常生气,没人敢去劝和。她不离开,但也不想和文女士说话,因为一旦找到机会,文女士就会送她走,绑架她上飞机。”
  “盯紧航站楼。”白马兰必须把祁庸留下来,为她分担火力的同时牢牢绑定文宜。协商联盟里已经没有她的朋友了,她需要东方集团为阿拉明塔的竞选出力,说到底是文宜不知死活,她得为‘目录’的存在负责任,临阵退缩可不行。
  德尔卡门退出房间,梅垣这才从浴室里走出来,倚在门边望着白马兰,道“我觉得我和祁教授会有共同语言。”
  “那是你觉得。”白马兰招手,示意他过来。
  “你和文大小姐是一样的人,既然都被同一种人爱着,我和祁教授当然会产生共鸣。”梅垣走到她面前,解开浴巾。光线弥散在房间内,为他的身体蒙上朦胧的阴影,爱欲和思念带来的精神麻痹使屋内的气息变得魂牵梦萦。梅垣望着她的身体,她的皮带和手,她文质彬彬的外表底下有着无法填平的欲壑,一弯潺潺的细流。
  “我是怎样的人?”白马兰在他的床边坐下,随手拿来抱枕,拍了拍,放在腿面上。
  这是要做什么?梅垣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但仍然选择把这场惑诱进行下去。万一她回心转意了呢?从前没有过,不代表今天不能有。
  “要成大事的人,当然心比别人黑,手比别人狠,心眼也比别人多。”梅垣看见那只抱枕就生气,搁在她腿上,想同她亲近亲近都找不到合适的姿势,一时间站定在原地,只将两手搭上她的肩膀,说“可人是人,再手眼通天,也会顾此失彼,只要是人就不能免俗。我知道你爱我,但也难免怀疑,你会不会为你的私欲,把我…”他的声音低下去。
  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事,祁教授常德兮不离,独泊而未兆,实在是因为爱护着她的人都精得像鬼。比如她的女朋友,比如她的老恩师。
  白马兰不认同梅垣的猜测,但仍然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自觉。”她点点抱枕,道“趴下吧。”
  梅垣没有提问,只是乖乖照做,他知道为什么。
  “我都已经放低姿态恳请过德尔卡门了,只要她不说、乌戈不说,这事儿就可以翻篇。可是她非得告诉你,她就那么死板。”梅垣很想哭,“你打我也没用。是人都会犯错的,你今天为这件事打我,明天还得为别的事打我。你打吧!打了也没用。”
  对他确实没用,他不记吃也不记打。但不管怎么说,打完他,看他不爽,白马兰就爽了。
  “谁知道你的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难道乌戈没告诉过你不能到三楼去吗?”白马兰抬手就是很重的两巴掌,不带一点温情。梅垣呜咽个不停,脚尖踩着地毯挣扎。白马兰摁住他的后脑,将他捋直,手掌顺着他蜿蜒的脊柱落入腰窝下陷的盆地,沿着缓和的曲度向后抚至臀丘,又是很响亮的一记责打,道“说话。”
  “他告诉我了,他告诉我了!”梅垣捂住脸“我错了。”
  “认错归认错,从来不改正。”白马兰毫不动容“打不乖的猫。”
  比起用皮带,梅垣更害怕白马兰不用工具。皮带的充其量只是把他打得下不来床,因为没有切实的感受,担心打坏了他,白马兰会收着劲儿,时刻观察他的状态。可是用手就不一样了,白马兰从来都体会不到她们对于疼痛的耐受度是有差异的,阈值不同,上限也就不同。比如说现在,梅垣剧痛无比,但白马兰觉得一般般。
  “没有突然坏掉的规矩,是我对你太纵容了。”白马兰的语气中流露出些许自责,“或许我爱你是害你。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支付代价,那么我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梅垣活到现在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白马兰的嘴里会吐出这样的话。他撑起身体想要看清楚白马兰的脸,削薄的细腰向后弯折出夸张的弧度,白马兰的巴掌再次落下时,他产生某种睽违的情绪,脑海中翻涌的念头被疼痛冲散,他的上身再度跌落,脚掌交迭,疼得直蹬腿儿。
  “乱动什么?打不得你了?”白马兰掐住他的腰,留下浅红的印记,他薄薄的皮肤下是张弛的肌肉,在一瞬间停止了挣动,紧绷至微微颤抖。“打得,打得”梅垣很心虚地讨好她,小声说“我很痛。”
  “不痛我打你?”白马兰疑惑。
  有本事把他打死。梅垣骨子里那执拗的劲儿又上来了,把眼一闭,讨打道“痛就痛,长痛短痛我都认了——啊!”他猝不及防,痛呼出声,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抽吸,“但是今晚你要陪着我,你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说过话了。你要陪陪我,你必须陪陪我,求你了。”
  他模糊的泪眼像两滩融化的琥珀,脸颊柔软的弧度毫无防备,一个纯洁无暇的天使。白马兰将手搭在他的圆屁股上轻轻拍打,两团软肉早已迅猛地肿起来,肿得充血发红、热辣异常,他此刻变得很乖,煎熬于痛痒,不吵不闹,只是痛极了才轻轻抽气儿,努力为自己争取侍寝的机会。
  是不是又让他得逞了,把脸埋得这么低干什么?乐呢?白马兰犹豫之余实在着恼,掌根托住他的臀肉,堪称温柔地摸了摸,随后将手掌收紧。梅垣的眼眶又湿了,倒是没有反抗,身体细密地颤起来。
  几天没摸,手感还是那么好。白马兰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依次揉了揉那两瓣白屁股,梅垣抖个不停,时而哼哼,粉脸满饰泪痕,更显得肩膀与脊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并上腿,柔软的两弯线条之间迭着肉红的小铃铛,随着情欲的升腾缓慢胀起,鼓鼓囊囊、颤颤巍巍,他无意识地晃腰,在抱枕上厮磨。
  ——小狗什么时候能送去上学?这个问题突入其来地在白马兰脑海中浮现。多大的小公狗会出现骑跨行为?牧羊犬算大型犬吗?四个月的时候绝育会影响髋关节发育吗?
  思绪错杂一闪而过,白马兰停手,转而握住梅垣的腿根,侧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又在那儿偷偷地爽什么呢?给你打美了?”
  “没有,没有…”梅垣的指尖轻巧地划过白马兰的手腕,握住她手肘处凸起的骨骼,将脸颊贴上她的掌心,目光哀矜,愁容清浅“你总是在外头,我担心你,每天都浑浑噩噩、不知岁月。身上疼,我就想着你。”见白马兰冷硬的面部线条逐渐柔和下来,梅垣将手合上她腰侧的弧度,隔着布料感受她的体温。
  “白马兰,你知道我爱你,对吗?”细密的吻落在她的指节与手腕,梅垣撑着她的腿面支起上身,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白马兰狎昵地抚摸他的脸颊与颈项,那些郁深与困滞退入眼底,温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梅垣瞥了一眼她的表盘,时间来得及。
  “疼吗?”白马兰摊开手,顺着他的肩颈捋至后腰。梅垣点头,随即想起自己是要勾引她来着,又道“可这也是你给我的。你给我的,我就受着,那些担忧与挂念也就没那么难捱了。”
  “这就对了。”
  梅垣听见她这么说,觉得和自己的预期实在有出入,接着他便感觉到白马兰的手臂收紧,勒住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肋下。几番挣脱不开,梅垣终于反应过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白马兰根本就没想过要安慰他,也没准备上他的套儿,她就是铁了心要揍他一顿!只要揍得他哭,她就开心了!
  “你简直…你这…啊!你这头狗熊!母牛!鬣狗!白瞎我念了那么多电影台词,说给你听都是浪费!”
  噼里啪啦的巴掌落下来,梅垣哭叫了好一会儿,发现不起什么作用,又改变战略求饶。直到他没动静,白马兰才将他松开,梅垣脱力地滑落到地上,伏在她膝头掉眼泪。
  “从哪段儿开始是台词?”白马兰用鞋尖轻蹭他的手腕,梅垣扭过头,不肯说话,捏起拳头赌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脚背,白马兰‘嘶’一声,不和梅垣计较。她此刻神清气爽,起身活动两下胳膊,走进衣帽间翻弄他的衣柜。梅垣跪在地毯上,双腿细密地颤抖,一动就疼,皮肤红肿发热,紧绷异常。
  “我恨你,你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梅垣将上半身扑在床上,将脸埋在臂弯里哭,半天才侧过脸,露出绯红的眼角望着白马兰。她提着两件礼服裙在镜前比较,考虑着梅垣穿上何种颜色与质地才能更衬她。
  “我不…”梅垣气若游丝地张开嘴,话都没说完,白马兰便已透过镜面盯住他的双眼,道“不去?再使你那个脾气试试看呢。”
  梅垣委屈地一撇嘴,哼哼着将脸扭到一边去。
  “给你挑好了,下午穿这套,晚上这套。”白马兰走到他身后,摸着他的颈子将他湿热的小脸捧起来,哄道“哭得妆都花了。不好看了。”
  这是诽谤,是污蔑。谁说他哭了就不好看了?梅垣扭过头瞪着白马兰。
  泪水盈睫,持靓行凶,不得不说他这张脸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歇着吧,回头我会让德尔卡门亲自来请你。”白马兰弯腰攥住他的脚踝,将他掀到床上,梅垣吃痛地叫唤不停,搂紧被子说“那还差不多。她既然尊重图坦臣,就也应该尊重我。”
  离开房间时,男佣来传话,说客人已经到了,老管家在正门迎接。
  其实也不怎么用得着提醒,隔着几百米都能听见。文宜素来喜爱声势浩大,她出门的阵仗实非旁人可及。白马兰抱着胳膊下楼,走到门边,搭住德尔卡门的肩膀,笑望着迎面驶来的车队。
  ‘花园’派出的礼宾车打头,中间是最新款的newsupersonic豪华房车,整齐码放超大行李箱的全地形皮卡殿后。电动飞行器的旋翼嗡鸣不断,从空中掠过,径直飞向中庭的停机坪,瞧它轻车熟路的飞行轨迹,显然是没拿自己当外人——文大小姐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便民科技,至上生活,但出来玩嘛,还是要以舒适为主。她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移动餐厅和空中酒吧的,否则每年给托管公司交那么多钱干什么?
  “中午好,大小姐,祁教授。我在这儿等得望眼欲穿。”白马兰笑着摊开双臂,迎上前去“自那晚酒馆小聚,咱们多久没见面了?”
  “白马兰,白马兰。”文宜钻出房车,亲昵地搂住她的肩头与她相拥“花园有了男主人,对你来说是自然气象一新,对我嘛,倒不比从前闲适自在,怎么好意思贸然打扰呢?”她顿了顿,与白马兰拉开一段距离,关切地问道“姐夫身体还好么?”
  “还好。尚在养病,不能见客。”白马兰只是笑。
  几人在客厅落座,德尔卡门站在边桌前煮茶,沸水焗泡,满室生香。德尔卡门将第一泡的茶汤倒进闻香杯,察觉到客厅里的气氛有点奇怪。
  祁教授和文大小姐挨得太近了,捏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但又不怎么说话,连眼神交流都很少。祁教授显然不觉得难受,她从来都读不懂空气,倒是大小姐如坐针毡,她稍微动一下就会被祁教授拎回身边。
  “不知道教授您爱不爱喝大红袍。”德尔卡门微笑着上茶,祁教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文宜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轻焙火的茶叶有蜜桃香,宝色油润,叶底有红边,祁庸松开文宜的衣角,捧起品茗杯。
  成天就活一张嘴,难道白马兰这儿的东西就高级么?文宜这会儿反倒有点不乐意,从没渴着饿着教授,结果被人用茶汤勾走了,都不拽着她的衣服跟她犟了,没劲——不过教授喝水的样子也很好看,颈项修长,隐约可见喉关的弧度,她是只漂亮的小仙鹤。
  “不赖祁教授这几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若是能同甘却不能共苦,教授成什么人了?”白马兰乐呵着端起杯,“怎么能一出事儿,就单把教授一个人送回去呢?”
  “那也不能干什么都跟着。洗月经杯也跟着,这谁受得了?”文宜嘀咕。
  祁教授放下茶盏,文宜噤声。
  “特伦蒂是不会伤害祁教授的,这我可以向你们担保,否则她也不会枪杀艾斯奇弗了。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不会做多余的事。”白马兰抬了下手,德尔卡门将煮茶器留在电陶炉上,微微欠身,随即离开。
  “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特伦蒂。她想找到我和教授,只是为了那份目录,现在你和阿拉明塔都有那份目录,她的选择很多。我只是担心,一旦事情闹大,艺术犯罪组追查旧案,教授的声名会受损。”
  “别在乎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左之。”祁庸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不重要。”她看向白马兰“你找我们过来,还找了八千代。你准备怎么做?或者我应该问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我和阿拉明塔…”沉吟片刻,白马兰说“我们准备对付协商联盟。或者说得具体点,其中一位副主席和她的党羽。尽管我也听说过一些传言,但保险起见,在阿拉明塔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我不能说。”
  “i’min.(我加入)”文宜脸上再次露出那种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笑容,兴奋道“听着就很刺激。咱们要不要像电影里那些探员一样,为秘密任务起个行动代号?三只小猪怎么样?”
  阿拉明塔说她和祁教授是‘两个傻屌’,她起行动代号似乎也没把阿拉明塔算进去。
  “挺好。”白马兰点头,并不想在这种事上费心思,于是敷衍文宜道“就这个。”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吗?”祁庸终于忍不住了,不得不向白马兰确认“你有七所新的监狱在建,我以为你和协商联盟保持着亲密的合作关系。如果仅仅是为了‘目录’的事,你大可不必和她们撕破脸。你握着她们的把柄,完全可以勒索她们,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特伦蒂,交一份投名状,与她们合作。她们会接纳你,就像当初接纳曼侬那样。权力的核心圈里不缺这种事儿。”
  “是的,教授,我承认你说得没错,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可能就像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那样,我的人性里还有道德和崇高的部分,我心软了。”白马兰为她添一巡茶。
  “特伦蒂最早在无流区执行维和任务,她们属于增援部队,那一次协商联盟总共派出去六十三个人,都隶属于alpha分遣队,等开始进行扫尾工作时,只剩下十一个。她们中有人匿名向媒体揭露协商联盟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有官员将本该交给她们的军械卖给武装分子,其中包括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直接导致她们在红血海湾的驻地遭到轰炸。”
  “血滩惨案。协商联盟执政以来最大的政治丑闻。”文宜显然记得这件事。“那之后她们的扫尾工作推进得非常顺利,连续摧毁了几个武装基地,直到现在无流区都很太平。但我得说,这背后有阴谋。”中土人欣赏功败垂成的英雌,怜悯遍布疮痍的古国,直到今日,文宜都还时不时地登录某位激进派阴谋论人士搭建在私人服务器上的网站,浏览有关血滩惨案的帖子。这是她的兴趣所在。
  “西半球大区几年前发生了一起不算太引人注目的谋杀案,死者是某着名安保公司的夜班保安。尽管她整过容、甚至随她先生的姓给自己改名,但仍然有位实习法医将她的x光片和就诊记录进行对比,怀疑她就是当年采访血滩惨案知情人的战地记者。”
  西半球大区,又是西半球大区,阿拉明塔的重点怀疑对象也是她们。白马兰欲言又止地眯起双眼,不知道文宜从哪里得知内情,是否可信。她将目光移动至一旁的祁教授,后者早已接受自己的爱人是阴谋论者这一事实,并坦然地表示自己不清楚消息来源,道“再爱也不能分享牙刷、月经杯和浏览记录。”
  她说得倒是,确实不该指望她。
  白马兰赞同地点头,接着开口道“不过事情至今都没有结束。那十一个人最后只活着回去六个——准确地说是五个半,卢纳在医疗专机上就死了。阿纳斯塔西亚精神失常,住在疗养院,不久去世。凯米拉进入国际调查局成为探员,被指控‘间谍罪’,但是没有经过审判就在监狱里被犯人杀害。法布里佐下落不明。特伦蒂回到无流区。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人,我猜想你们应该都认识。艺术犯罪组的周青探员。”
  “周青?”文宜掰着手指掐算她的年纪,片刻后便释然了,笑道“是她太容易被收买,所以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吗?”
  周青算不上a-girl的一员,只是在红血海湾服役。阿纳斯塔西亚、法布里佐和特伦蒂都曾经是她的教官,分别训练她近身格斗、反侦察和人质救援,最后她也参与了扫尾工作,跟着一起回来了。
  文宜非常不喜欢这位周探员。当初周青趁她视觉受损、在家休养时联系了祁教授,连哄带吓唬地说服教授‘中止猫鼠游戏,否则就文大小姐现在的身体情况,总是费精神,不能安心养病。这样下去,保不齐哪天一睡醒,就发现自己失明了’。
  那之后,周青然后又用教授的清誉做威胁逼迫她这个东方集团的大小姐就范,否则就‘去教授的工作单位把她抓起来,就算告不下来也无所谓。一旦被怀疑与艺术犯罪集团有关联,她显赫的成就和声名都将蒙上阴影。大小姐你也不希望爱人郁郁寡欢、赍志以殁吧?’
  显而易见,文宜比祁庸更在乎她的成就,尽管不大情愿与周青合作,但最终文宜还是被周青很轻松地拿捏了。当然,她不肯吃一点儿亏,她既然赞助艺术犯罪组的实验室,相应的,祁教授在委员会中应该拥有一间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这样周探员去找她也方便。办公室务必要装修得有格调,能和主席分庭抗礼,这样她就满意了。
  “你不能总是要求周探员像你一样,左之。她是要脚踏实地生活的人,为了破案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她独自抚育三个孩子,供养几位老人,她是为了未来而活着的人。她并非没有人情,但能够及时抽身而出,急流勇退,不也是种英雌主义吗?谁能责怪她什么呢?”祁庸显然不希望周青被再次卷进陈年旧案,毕竟已经作为搭档合作了这么多年,她对周青是有感情的。
  或许周探员没那么理想主义,没那么热血,没那么正义,而且脾气总是非常暴躁——那情有可原,她每天都很累。但祁庸欣赏她,并且认可她。
  有时候‘逃避’这个词的消极意味太浓,祁庸更倾向于认为她是在‘善后’。世界已经破破烂烂了,没人知道新一轮的争斗和清算究竟会将未来引向何方,祁庸只知道,周青不会挺身而出与当年的幕后主使展开终极对决,特伦蒂也不会放下屠刀照顾昔日战友支离破碎的家庭。
  “教授,我也非常体谅周探员。我深知她的艰难,并且永远感激在玫瑰圣母堂的情诗手稿失窃后,她为当局提供的援助。”白马兰非常善于预测事件的走向,她不会强迫周探员,但她还是要走下一步棋。文宜对此有所感应,茶色镜片后的双眼微微一动,神色仍然很定。
  尽管不喜欢周探员,但文宜从来都不否认她是情种。国际调查局里有内鬼,她一旦掺和进来,处境将非常危险,然而她的良心不允许她无所作为。她一定会将此事托付给一位她信任的探员,一位正直善良、能力卓越,且完全清白无干的调查员。
  谁呢?文宜想不出来。
  被派来高山半岛的调查员们最近分成两队,一队追查特伦蒂,另一队追查白马兰。毕竟是这位教母派人灭了e.c的口,为了维护她和祁教授的小秘密。文宜很感谢白马兰的义举,这让她的内心触动不已。
  “不过白马兰,你现今的情况不乐观呐。协商联盟中的一些人总是不肯分享权力的果实,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你支持阿拉明塔,她们不会让你好过,经济犯罪科会像男鬼一样永远视奸你。而特伦蒂,她暂时找不到我和教授,只能去找你。她寻找‘目录’的原因显然和血滩惨案有关,她不知道真正的幕后推手是谁,一旦她得手,她会挨个儿把出现在‘目录’上的人全部杀死,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那样的话,很容易打草惊蛇,一旦协商联盟得到消息,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会倒大霉。”
  “速度要快,只要赶在她们发现之前,就不会有问题。”白马兰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但似乎是目前的唯一解。她并不露怯,反而在笑,文宜于是也笑,每每开始这种惊险刺激的冒险,她就兴奋。祁庸并不像她们两个怀揣着无与伦比的热情,但跟文宜一块儿干点危险的事是她生活的常态,她并不觉得这次有什么不同。
  “我会支持阿拉明塔的竞选。”文宜敲敲白马兰的手背,主动为她分忧,迫不及待地想要参与“协商联盟内部得有我们的盟友才行。和阿拉明塔同时行动,找到足够的证据之后,稳准狠地一击毙命。”
  她思忖片刻,道“我会试着联络闻人女士,安排阿拉明塔和她见面。但我希望有关‘目录’的事情,阿拉明塔能谨慎措辞——事实上,最好一个字儿都别提,把这件事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你知道的,naga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我的护照难保,我姥姥会把我扣在中土,干活儿干到死。”
  不管怎么说,得尝试一下。从前的闻人议员现在已经是协商联盟亚洲地区的副主席之一了,她复姓闻人,单字名常,字有界,似乎和文家沾亲带故。她还很年轻,才五十岁,以后还大有作为。
  白马兰不大确定闻人女士对于正义的渴望是否仍然超过对事业的激情,也很难说她敢不敢在她们这个临时攒起来的反英雌团队身上下赌注:秘密结社的年轻党首、老教母的宿敌兼忘年交、拥有双面人生的艺术犯罪者,以及具有反社会倾向的退役狙击手——听起来很刺激。
  如果闻人女士和文家真的有血缘关系,那白马兰猜测大概率还是有机会成功的。保不齐她和文左之一样也是疯子呢?愿意用自己三十年的政坛生涯为筹码,去搏一个渺茫的希望。
  “家族企业是这样的,干到死也正常。但往好处想想”,白马兰微笑着安慰文宜“万一瞎了呢。基因的事儿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