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走火
作者:
西里鹿 更新:2025-08-16 13:58 字数:8425
“知道了。这个麟女,我会替你留心的。”白马兰将祁庸的照片和一次性手机交给前座的德尔卡门,转手将钥匙从车窗的缝隙中递出去,“安全屋。土地所有权在我手上,没人敢进去搜。出了事儿,我负责。”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特伦蒂摊开手,钥匙落在她的掌心,“再见,教母。”
她的身影很快地隐没在夜幕中,不远处的破烂二手车亮起一只尾灯,驶出窄巷,汇入车流。
“要替她找人么?大小姐那关不大好过吧。”德尔卡门在照片背面写上日期。
“不重要,拖时间就行了。我是觉得见一面无妨,麟女手上捏着她要的目录和名单,她不敢轻举妄动。”白马兰倒是无所谓,枕着胳膊抻懒腰,说“过会儿你找找她有没有在我车上贴跟踪器。”
“知道了。那这怎么处理?”德尔卡门摆弄着联络用的一次性手机“她必然装备了热成像仪。只要瞄准接电话的人,狙杀非常方便。”
“我自己保管。”白马兰一歪脑袋,不甚在意道“回头再说。”
“教母,或许咱们应该对特伦蒂重视一点。她曾经是军方的狙击手,还是比较危险的。”德尔卡门回过头“她可能会更换武器。我会通知死翼和姊妹会注意武器库的安全问题。琼斯探员那边,我也会提醒,让她关注高山半岛的退役佣兵。”
“我不授她以柄,她的心里不安。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毕竟我和她穿着一条裤子呢。”白马兰抱着胳膊“我只是希望她识相,不要再动帮派的人——明天下午叫瓦维和雷奥哈德带着家属去昆西的肉档,你去取一笔钱,我亲自接待她们。”
被派去跟踪特伦蒂的党徒都来自埃斯波西托家族,教母一贯厚待她们。这次任务有两人受了伤,手部肌腱断裂,或许无法修复。雷奥不敢公开表达不满,但教母确实需要给她一个说法,避免她一时气血上头、急火攻心,找错报复对象,和国际调查局的人起冲突。
“教母,您息怒吧。特伦蒂没下死手,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已经去过医院了,情况还好,目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雷奥把嘴巴闭得很紧。”德尔卡门劝道“特伦蒂是亡命之徒,做出这样的事是意料之中。您不是也想看看雷奥对您是否服从么?”
“你说我身边儿”,沉吟片刻,白马兰自己都笑了出来,摇头道“怎么都是疯子呢?”
是啊,怎么回事儿呢?同类相吸,近朱者赤吧。德尔卡门抿了抿唇,不置一言。
“回吧。”白马兰低头揉着眉心。
“您不上去瞧瞧么?他恐怕吓得不轻。”德尔卡门没有发动车辆,只是从后视镜里看着白马兰装模作样。
“这有什么可瞧的?”
“毕竟是先生的朋友。”德尔卡门配合地递台阶,道“您还是上去看一眼,安慰两句。这是我提的建议,保不齐先生日后埋怨我,我心里不安呐。”
“他日常怎么交往、和谁交往,我都没有过问。惹出这种祸,他还敢推到你头上么?”白马兰放下手,深吸一口气,从善如流道“那我上楼瞧瞧?”
“麻烦您了。”德尔卡门颔首。
既然德尔卡门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地这么说,白马兰也没什么理由推脱,只好下车。毕竟这种英雌救美的戏码,她最喜欢了。
说起来有些奇怪,好久没见到天鹅,并不怎么想着,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能记得。有时候图坦臣会提起,说和天鹅去哪儿玩、聊了什么,这啊那的,让白马兰一度非常排斥和天鹅搞在一起,感觉很别扭,像在分享。她不喜欢分享。
天鹅的出租屋在二楼靠左侧走廊的第叁间,白马兰摁下门把手,发现门没有锁。
室内昏暗,四道绿色激光以均匀的速度平移,在不大的房间内轮转。
“别进来!”天鹅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脸颊两侧的泪痕被时而扫过的荧光照亮。他的语声颤抖,近乎绝望,道“有炸弹。”
光线的来源在房屋中央,一颗带有感应装置的手雷安稳地放置在地板上。
“这只是个玩具,买漫画书会送。调一下档位,就变成手电筒了。”白马兰对此非常笃定。唐古拉家里有一大堆,蠢得很,她想送给伊顿,伊顿不要。
天鹅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流眼泪,“万一有光栅传感器和激光雷达怎么办?如果把你的实时位置上传到云端,触发爆炸装置了怎么办?你走吧,你别管我。我没去上班,主编会找我的,她会报警的。你别进来,你快走,你快走吧。”
“你说得有道理,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特伦蒂已经退役很多年了,她或许有手雷,或许也配备了战术终端,但她没有密钥,无法决定爆炸时机和方式。”白马兰关上房门,走进屋里。
“我不知道。”天鹅微不可见地抿住嘴唇,艰难地开口“我不敢赌。”
白马兰蹲下身,将手雷拿起来,熟练地找到开关键,幽绿的激光随之消失,“我说了,这只是个玩具。没事了。”
天鹅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将脸埋在膝头,身子歪倒一边,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你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么?”白马兰走到飘窗边坐下,将手雷玩具搁在一旁。这东西有点儿分量,还不完全是粗制滥造的塑料工艺品。
“也没有,就从七点多开始。”天鹅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完沉默了一阵,猛的抬头,道“特伦蒂把我手机上的数据都拷贝走了。有图坦臣的联系方式、社交账号,还有…还有…你家的座机号码。”
“别担心,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会处理的。”白马兰给德尔卡门打电话,简短地吩咐了几句,便挂断了。
“吓到了?”白马兰收起手机,将掌心贴上天鹅冰凉的小腿,轻轻捏了捏。
“嗯。”天鹅点头“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有枪,我看见了。”
“可到底也没有把你怎么样,不是吗?”白马兰收回手,“一直以来,我有个想法,要和你商量。”
“你说。”
“其实你知道,世界顶尖的芭蕾舞学院,不止阿西蒂亚市有,北国有,西半球大区也有。如果你…”
“——可是我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天鹅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她说话,不免有些尴尬,低下头道“我会搬家的,很快就搬,明天就搬。我会拜托主编给我写一封推荐信,立马换工作,这样特伦蒂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那好。”白马兰合住双手,并没有继续坚持,站起身道“你决定了,我不多言。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回去了。”
“再、再坐一会儿吧。”天鹅急切地挽留她,握住她的手腕想要起身。长久保持同样的姿势使他双腿痹痛,脚尖刚一触地便觉得发软。天鹅预感自己是站不起来了,可能会在普利希女士的面前摔个人仰马翻。
不少电影情节在天鹅的脑海中闪回,基本都定格在某个注定以身入局诠释黑色幽默的倒霉蛋一跤把自己摔上西天的场面,这太丢人了。天鹅已经想好自己站起来之后要说什么了,他得解释一下,尽量挽回自己的形象。他是因为在飘窗上坐了七个小时,大腿连着后腰都麻木了,才会摔跤,绝不是被特伦蒂那家伙吓得。虽然起初自己是被她吓到,但也不至于腿软这么久,大体来说,他还是个坚强的男孩儿——在撞进普利希女士的臂弯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顿时消散于无形。
那只手迅即地探进窗台与他身体的间隙,平稳地托住他的后脑,于是天鹅看待普利希女士的目光变成了一种仰视。撞入他眼帘的是摇晃着滑落肩头的发梢,月光满蘸,一晃又如刀光,有些刺眼,于是天鹅的视线慢慢向上移,最终触及她的双眼。
“好险,差点儿就摔了。”普利希女士非常绅士地减少肢体接触面积,抬手让他扶着,关切道“喝点水吧?我去给你倒。”
“别走,可以吗?”
天鹅紧握她的手腕,小指扫过她手背温热的皮肤,指尖倏忽升温,一点热切的盼望登时烧遍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独居将近半年的屋子太空旷,也太不安全了,仿佛时刻有双冷眼在暗处盯着他,非常可怕。
“很害怕是吗?”白马兰说“回卧室休息吧。我陪你说说话,等天亮了再走。”
第一次见到埃斯特·普利希的时候,她是冷硬绝情党首形象,她是教母的女儿,是被集团使用到极致的一把刀。可是在生活中,她是什么样子?与结社、政商都无关的生活里,她是什么样子?她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会被顽皮黠慧的女儿气得摔书吗?她会像图坦臣说得那样,挽起袖子、叼着扳手修家具吗?在养父的墓碑前,她会俯下身、低下头,折皱昂贵的衣摆与鞋面,对他说‘我很想你’吗?她的皮肤是温暖的,她的心呢?也是温暖的吗?
在吻她之前,天鹅犹豫了。
她是图坦臣的丈妇,她爱的是图坦臣。自己早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但这样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很久。无所谓了,原本就是分处于地球两极的人,从来都没有过机会。
天鹅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无法名状的情绪正在暗自滋生。他很矛盾,很痛,也很羞耻,他急切地希望在这异国她乡能有一个人短暂地爱他。今晚她们在一起,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总有一天他得去面对图坦臣。可与此同时,他内心又祈祷普利希女士能永远记住他。
——我不是故意的,图坦臣,对不起。可是…可是有这样的丈妇,被她关怀着、疼爱着、保护着,感觉一定很好,对不对?
天鹅是清醒的,在清醒中做梦,心动与心碎同时发生。
——让我当一次你、过一次你的生活。就一次,好不好?到天亮,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我向你保证,她心里还是只有你。
“对不起。”天鹅低喃着,如水般漫涨的月色将他淹没。
白马兰走到客厅的餐桌前给他倒了杯水,顺手拿起小毯子。她一边询问‘你需要什么吗?零食?巧克力?吃点东西吗?’一边进入他的卧房,天鹅跟上去,从背后抱住了白马兰。
“我什么都不要。你别走。”天鹅低声说着,双手穿过褶皱的衬衣下摆,扶住她贴身裁剪的裤腰。白马兰侧过脸,她脸容的一半隐没在屋内的阴影中,眉眼愈发显得乌浓。天鹅注意到她嘴唇的弧度刻出些许情欲的哗然,但她只是转过身,将水杯贴近他的唇畔,动作轻缓地给他喂了点水。
“我明白了。”白马兰朝一侧倾身,将水杯放回桌上。
她身体的大半仍然隐没在卧室的黑暗中,光影分割的切线阻隔在她们之间。室内没有开灯,只有些幽微的亮光透过玻璃合金的隔断门忽明忽暗地闪烁,像他剧烈的心跳。在进入卧室的前一刻,天鹅停下来,他预感到自己一旦踏入房门,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人性是七情六欲,这究竟是前行的阻碍还是前行的动力?”天鹅想和她在一起,最起码,在此时此刻,他是想的。他再度搂住普利希女士的身腰,低声询问道“情绪究竟是使人突破认知极限的催化剂,还是…一种低级的错误?”
“我不知道。我想,当现实与你的渴望、期待,或靠近或远离时,你就会产生情绪。”白马兰在他进入卧室以后关上了门,将都市的光污染隔绝在外,“情绪只是这种矛盾的产物,无关你与外部环境的互动,它没有用。它既不会帮助你,也不能阻碍你。”
他的体态优容,是年少时登上赛场的基本功。骨相、线条、肌理,处处精致,让人着迷。白马兰在暗中摸索着天鹅,感受到他细碎的颤抖:那些由重迭线条所构成的阻滞感与流动感,角度倾侧、交相呼应的微妙态势,因为体脂偏低而根根浮突的血管与肌腱,和她拥有过的那些男孩儿都不一样。她垂涎天鹅青春的身体。
“我只知道,低落的情绪会产生皮质醇。任由皮质醇堆积在身体里,不好。”
他看不清普利希女士的脸,但能清晰地听见她故作无知的声音里带着情味。天鹅环抱她的脖颈,她丰厚柔软的发丝在指缝间流淌。太黑也太静了,他手掌的纹路擦过普利希女士的胸脯。在这种时候,她的心怀是软的。
“吃过药么?”普利希女士的膝盖楔进他的腿间,布料擦过腿肚,触感像某种无毒的冷血动物。天鹅摇头,轻声说“我做过皮埋。以前在队里的时候,教练让做的。不取出来,就没事儿。”
“在哪儿?”白马兰顺着他的手肘一寸寸地往上摸。床很软,酝酿着让人难以喘息的温热漩涡。天鹅牵引她摸向自己左上臂的内侧,单薄的脂肌透出植入物微小而隐秘的轮廓。白马兰轻轻落下一吻,他受惊得浑身一抽,惹起爱人不留情面的嘲笑。
白马兰寻到他缝匠肌的起点,沿着向下的走势摸到耻骨,“抬腿。”随着天鹅听从的动作,那柄硬挺高热的性器触及她的手背,而白马兰仍然沉溺在这具陌生肉体的触感中,腘绳肌群韧且软,手感极好,膝窝的皮肤柔嫩温热。她摊开虎口,捋过天鹅修长紧实的小腿,摸到他角质增生的脚踵。
“你的足弓长得很好。”白马兰说“形状很完美。”
“都是茧。”天鹅没有流露出一贯的坦然和自洽,反倒很有些羞怯,一并抬起小腿,将自己的赤足从她手里挣出来,问“不觉得很剌手吗?”
那倒是,摸着像石刻。白马兰俯身吻他,在他耳边低声笑,说“艺术理应有个去神秘化的过程。艺术家也一样。”
是这样的吗?天鹅此刻想不清楚,也没有精力想了,只要她没有表露出明显的嫌恶,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待天鹅略略回神,他与普利希女士之间的距离已近得不能更近。普利希女士握住了他的脚踝,明晃晃是一张铺天盖地的情网在自己的腿根蠢蠢欲动,网罗着欲水与爱火,向他灭顶而来。
是人眼适应了黑暗,还是天光已经朦胧?天鹅能隐约地看见混血普利希,他知道对方一定也能看见他。这场景依稀像她们头回见面,私密场所,奢侈地段,纸醉金迷的装潢与艳场声色沦为同谋。脱衣舞男极力展示身体,散发出的美感浃沦肌髓,被粉饰的罪恶冥顽不灵,迷惑人心。
天鹅打从心眼儿里不认同克里斯的所为——他是在好几天之后,才茅塞顿开地想明白自己是他预备讨好混血普利希的礼品。但如果时间能够回溯,早在那天晚上,他就应该邀请普利希女士在他的枕畔过夜。毕竟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图坦臣,他还可以假装是他先来的。
对于天鹅此刻的神色与状态,白马兰非常熟悉。她是夜场的常客,在猩红惨绿的霓虹灯下、隆隆迫近的鼓点声中,人群往往会呈现出群体性的迷幻,不管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得得心应手、顺理成章。天鹅就陷在这样的状态里。和朋友的丈妇偷情显然不属于他原本的人生计划,他为逃避而不期然地沉沦,因羞惭而短暂地忘情。
先贤是怎么说的?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你的脸红了,呼吸变得很快。”白马兰将手指搭在他的小腹上摩挲,力道介于掠夺与爱抚之间,在肤表留下一枚又一枚的浅红印记,“感觉怎么样?”
事已至此,听我的劝,先享受吧,人生苦短。
陌生的话语随着呼吸自然地倾吐,白马兰第一次问床伴这种问题,不带任何审视和演绎的成分,只是甜蜜的互相品尝。她觉得在与特伦蒂短暂交锋之后,应该奖励一下自己。她想要付出爱,这会让她感到轻松和舒适。她选择天鹅作为接受的对象,原因也很简单。梅垣匮乏的精神世界让他无法承载这样复杂的感情、弗纳汀过于直白的大脑使他不具有庄重的态度。至于图坦臣,如果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图坦臣,白马兰想,她应该也会这么问。
“我觉得…好热、我喘不上气儿…可是我喜欢这样,我觉得,我离你很近…我从来没有离一个人这么近。”天鹅环抱着自己的双腿,无法掌控身体。他只能放任自己的欲望,在普利希女士的挟持与裹挟下起落、摩擦,变得湿润滚烫。他用身体丈量她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无与伦比的亲密和安全,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得到满足,她们赤裸相见,时间的意义在欢愉中消解了。有几个瞬间,天鹅依稀察觉自己触碰到了她作为一个人的本质,他再也不希望她离开。
“你呢?你舒服吗?你喜欢这样吗?”天鹅一时间忘记约束自己,他将手从腿上挪开,握住了普利希女士的手,他的心似乎也倾向她了。
情欲的热潮不断冲刷着她的堤坝,细碎的裂纹蔓延开,几乎冲破水面原本的张力。白马兰回握他的手,将之拉过头顶,她听见天鹅的喘息与呻吟,这具柔韧的身体几乎对折,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韧性承托着她,细碎的颤栗如波纹般漾开,天鹅紧绷的脚尖勾在一起,苍白的褶皱堆迭出含收的花苞。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是玉山倾颓前最后的动势,白马兰被他的双腿缠住了腰,柔韧有力的肌肉不断地收紧。
“我喜欢。”白马兰吻他的脸颊,因情态与动作过于柔和而显得失真,她说“我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像在做梦。天鹅闭上眼,与她交颈相贴,彼此依偎,任由自己的灵魂深深地沉进她的体内,皈依她的怀抱。
白马兰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缓慢地升温,她早已找到熟悉的位置与手法,揉搓着、松懈那掌控满池爱水的闸门。天鹅因她的动作而朝后引颈,急促地喘息着,肋骨的轮廓根根分明地浮现。他的颈饰滑脱了,红豆似的玉珠随着喉结的滑颤而滚动。她们对于身体的感知仿佛连在一起,翻腾的情潮挣脱束缚,汹涌而出,如春雨灌下,湿润四肢僵直而闭塞的筋节。白马兰分享他的枕头,湿热的空气在她们缠绵的呼吸中愈发稀薄,她感到天鹅的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轻柔地搭上她的肢体。
灰蓝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出来,天鹅侧过脸,望着她睫毛之间的缝隙。
“沉吗?”白马兰摸他的发梢,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嗯。有点儿。”天鹅环抱着她,听见她在笑,声音很低、很轻。
“你说,我能去探望图坦臣吗?我觉得…瞒着他不好。你觉得呢?”
早该料到有这一遭的。白马兰不大情愿面对这个问题,她停下动作,与天鹅拉开一段距离,说“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是啊,他的丈妇在外面留宿,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你需要时间整理情绪,我可以冷处理。”白马兰翻过身,缓慢地撑起身体,坐在床边。她浓密的长发顺着脊背铺下来,承着月色,光影斑驳,像一块块锈蚀的痕迹,在床单上洇润一池绢本水墨。
“不要,别这样。”天鹅随之起身,从后头拥住她“做错事的是我,还有…”他声音越来越低,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的五官原本就浓,散下头发,减少了面部留白的空间,看上去显得深沉。天鹅注视着她的侧脸,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中的细小变化,那逐渐消融的坚壁般的冰寒再次竖起。她听上去仍然温和,柔声说“他要好好休息。”
半晌,天鹅松开她。
“似乎你与我总是没办法达成一致。”白马兰问“浴室在哪儿?”
“刚住进来的时候,我修了一下花洒。”天鹅边套衣服边起身下床,说“结果把开关装反了,我教你用。”
“冷热?”白马兰疑惑。
“很难说。”天鹅有些不好意思“冷热是反的,开关方向也反了,要先掰到十二点方向再往下拧——总之很复杂。”
白马兰完全无法想象这个花洒的开关何其扭曲,她抱着胳膊站在玻璃门外观摩好一阵,若有所思地点头,“房东肯定要你赔钱。”
“是吧。”天鹅尴尬地笑笑,拉好浴帘,说“之前几个租客都说出水不顺畅,我想着修一下可能会好,没想到修成这样。不过你看”,他摘下花洒,扳弄着开关,道“起码现在水量很大啊。还是修一下的好。”
“你的话里有什么别的含义么?”白马兰不大确定,于是发问。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天鹅愣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慢慢归于平淡,“普利希女士似乎只擅长聆听弦外之音。”
二人之间的情感博弈,每次都是他获胜,似乎从刚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白马兰痛定思痛、原地自省,意识到天鹅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或许非常简单:他从未想过与她对抗,只是在坦然地表达。
“我愿意听听你的想法。”白马兰走进窄小的淋浴间,关上玻璃门,“关于我和图坦臣的关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热水冲淋在微微发凉的后腰上,天鹅紧挨着她,低头将沐浴露挤在掌心,搓出泡泡,涂抹在她身上,“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在说这件事儿,还是其它的事儿?”
“我和图坦臣从来没有发生过性关系。连结婚的那天也没有。”白马兰盘起头发,细碎的水雾如跳珠般落在她的脸上。她感觉到天鹅的动作定格在托起她乳房的瞬间,泡沫被水流裹挟着顺着她的肋骨流淌,有点痒。
“手不酸吗?”白马兰低下头,天鹅如梦初醒地回过神。
“我…”他有些磕磕巴巴“我没理解。我、你们…什么意思?你不爱他?”
“爱一定要做吗?也可以光靠说啊。”白马兰理所当然,她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冲洗身体,将沐浴露递给天鹅,“尺寸不适配。”
“他不是你的性玩具,不是为你而生的。”天鹅下意识地为图坦臣争辩,随后想到自己并不具有符合情理的立场,于是柔声劝道,“既然你能问我,为什么不能问他?他把你看成一个特殊的女人,可是你说你不知道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语气好冷漠,你提起他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个和你没有肉体关系的陌生男人。”
“对我而言,和我没有肉体关系的男人就是特殊的。”白马兰的回复平静异常,她又变回一位极具功利心的党首了。
“所以”,天鹅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问出这样的话,“现在我在你心里,变得庸常了吗?”
白马兰始终不理解图坦臣为什么那么敏感,因她偶尔一两句话伤心。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辞有任何不妥,然而当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她却能察觉到不对劲。
确实有些别扭,确实。她不是这个意思。白马兰闭着眼,抬起头,认真地忖度了一会儿,说“没有。”
她解释“我只是不熟悉那样的相处模式。有时候我觉得我很爱他,我的语言已经匮乏,我想用肢体表达。但与此同时,我还是觉得,性以享乐至上为原则,是种自在的消遣。尽管我也有珍爱的玩具,但说到底,我是个老派的人,比起独自做手工,我更喜欢骑马。我热爱坐在马背上的掌控感,享受掌控一切的安全感。”
“我就当你是在打比方吧。但我还是觉得,你只是不想平等地接纳他,你总想着要压他一头。”天鹅将自己冲洗干净,关上花洒,仰起头看着她,“就连在爱人面前,你都无法放下戒心,我想象不到你在生活中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迟疑片刻,问道“所以你不停地寻找新床伴,是吗?”
他总是很真诚。总是赤裸裸。
白马兰一时失笑,觉得天鹅的分析很有道理,非常耐人寻味,“我会认真思考你的话。有你这样的朋友,图坦臣应该感到荣耀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