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竞技场(三)我是篡权者的后代,你是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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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木有听 更新:2025-05-30 13:57 字数:3747
翌日清晨,奈娜早早就爬起来,先是阅览并回复了王都寄来的政务信函,然后又去探望了伤员和士兵、了解了军需粮草的补充情况等等。等她忙完,已经到了中午,匆匆吃了点东西后,她就换上了更为正式的衣服,戴上了王冠,和伊奥、艾契等其他几名高级士官在道丁村外汇合,准备一同前往苏塞营地。
苏塞人一反之前的嚣张态度,派了足足四名态度谦卑有礼的使者前来接他们去营地,还在仍旧泥泞的平地上铺上了临时的木道,让马匹得以顺畅通过。奈娜骑在白马上,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昨日还一片混乱的战场已经基本打扫干净,尸体都已被双方拖回各自的营地埋葬和焚烧,武器也被回收,只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味和腥味,提醒着人们昨天所发生的事情,而嗅到血味的秃鹰前来徒劳地寻觅食物,最后只能失望地飞走。
奈娜一行抵达苏塞人的营地之外时,有一位身材修长挺拔的金发男子正在好几名守卫的保护下,背对他们站着。有一瞬间,奈娜几乎以为那是伯塔。
听见他们靠近的声音,那男子转过身来,英俊却陌生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他穿着蓝黑色的刺绣外套,脖子处露出波浪边的衬衫领子,略微宽松的裤子则在底部被靴子束起,和斯卡贵族男性的装束完全不同,但也十分好看。
这个人比奈娜想像中年轻很多,可她却并未因此感到轻松一些。她观察着他,留意到他的眼睛是非常明显的淡蓝色,此刻也正大胆而明快地打量着她,像是被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了、却又随时可能转移开注意力一般,只是那线条分明的鼻和唇又透出一种高贵的沉思气质来,这样的矛盾,让人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判断他的品格。
白马半屈下膝盖,奈娜在侍从的搀扶之下走下来,而那男子立刻上前几步,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象征性的、隔空的吻,然后用苏塞语说了些什么。奈娜第一次近距离听他们的语言,发现每个音节都格外清晰、利落、短促,和语调柔和且富有音乐感的斯卡语完全不同。
旁边的使者为她翻译道:“皇帝陛下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斯卡女王,此外,陛下还想告诉您:他的名字是弗伦·阿斯特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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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军帐之中,苏塞皇帝一人坐在桌后滔滔不绝,奈娜、伊奥和艾契三人坐在他对面,另外还有一名使者站在一旁协助翻译。
“竞技是我们苏塞文化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我们相信竞技赋予人荣誉感、秩序感。每次有重大战役结束后,我们都会将尸体放在在圆形的坑中焚烧,然后填埋。在尸坑的原址上,我们会举行葬礼竞技会,观看士兵和野兽一同搏斗。当然,每当有战争结束后,在我们美丽的首都就会举行更为盛大的竞技会活动,届时,还会有舞蹈、音乐……”
奈娜听得有些烦躁,她对这些苏塞仪式或娱乐并不感兴趣,更在意尽快进行和平谈判以及知悉伯塔的下落。
对面的男人突然打住了话头,然后用苏塞语说了什么。
“皇帝陛下问:他是否让您感到无聊了?”使者说。
奈娜叹了口气,“陛下,谢谢您的介绍。我无意冒犯,换做在平常的任何时候,我都会很愿意听下去,但当下,我的确在考虑一些更急待讨论的事情。”
弗伦听使者翻译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了一大段什么话。
“皇帝陛下说,他以为斯卡王室注重外交和礼仪,在开始前总要寒暄一番,但既然您想尽快切入正题,那么陛下就直接说出他的提议了:请您嫁入阿斯特勒皇室,成为苏塞帝国的皇后,就此结束战争,与他共同统治两国。”
奈娜像挨了一棒,身体立刻紧绷起来,而伊奥和艾契显然也都无比意外,纷纷转头去看奈娜的反应。
奈娜想到了很多拒绝的话,最后还是决定用更加圆滑的半开玩笑的方式来推脱。她笑着说:“皇帝陛下,首先,我不会说苏塞语,您不会说斯卡语,我们恐怕沟通都成问题;其次,您可能不知道,在我的国家,女王的丈夫可是要跟随我们王室的姓氏的。”
“语言,我会教你,你很聪明,这不是问题。”对面的男人突然微微一笑,说。
这下奈娜才是真的感到震惊,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陈述了一个现在看来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您会说斯卡语。”
而且,还说得相当流利标准,只有在略显生硬的遣词造句和敬语的缺失上,能让人感觉出他并非土生土长的斯卡人。
“至于跟谁姓,我猜,这就是需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了,我们能不能单独聊聊?”弗伦继续语调轻松地说。
奈娜点点头,示意让伊奥和艾契在外面等她,而那名充当翻译的使者也自然而然地退出了帐篷。
“你很美丽。”这是两人独处后,弗伦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
这句话与其说让奈娜觉得被恭维了,倒不如说让她有些莫名的尴尬。
他突然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猛然凑近到奈娜面前,吓得她往椅背上一靠。在这个距离,她能清楚看见他眼睛中自己的倒影。
“你挂在腰上的装置,非常有趣,”他一脸认真,“我想研究一下,可以吗?”
奈娜有些意外。她意识到弗伦指的是她随身携带的石英望远透镜,于是将其摘下来,递了过去。
他坐了回去,对着那东西兴致勃勃地研究了好一会,然后才还给她,甚至还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
奈娜把东西挂回腰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弗伦姿态优雅地靠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盯着她,转回到刚才的话题:“我知道,嫁给一个你不了解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人,听起来很糟,因为,对我来说也是这样。但相信我,我不会是个糟糕的丈夫,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任何合理的愿望,我也可以帮你实现,而且,我自认为长得并不算丑。如果事情顺利的话,等一段时间过后,我们或许还会开始真正地关心彼此。”
奈娜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理智告诉她,他的提议其实算是很真诚且合理的了,但是……
弗伦见她沉默,于是继续说下去:“我的祖父有四个孩子,其中,我的母亲是最小的女儿。她本来不可能有机会成为统治者的,但所有无法天生拥有的东西,她可以依靠联姻来获取。她嫁给了邻国的国王,也就是我的父亲,然后共同逼迫我的舅舅选择他成为王位继承人,这两个国家结合,形成了更为强大的苏塞帝国。这就是你身为女王的优势,你可以用婚姻来交换很多东西,甚至因为你的美丽和聪慧,可以让你交换到比期待之中更多的东西。”
奈娜有些被冒犯到,他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件待售的物品。
“篡权者的后代,往往也只知道这一种获取权力的方式。”她尖锐地指出。
“嗯……我是篡权者的后代,你是篡权者,难道不是很配吗?”
奈娜的下巴因为怒气而紧绷着,“我是斯卡王位的合法继承人。”
“没有君主是真正合法的。”
“……”
弗伦轻笑了一声,“好了,我们还是就事论事吧:你赢了昨天的战役,你的情人带人摧毁了我们的许多安息火储备,但我们不过动用了本身实力的一小部分而已。说到底,一个崇尚传说、诗歌和农业的文明,是无法竞争过一个崇尚理性、进步和科技的文明的,历史就是这样决定的。我的国家或许没有山,但有最出色的工程学家、天文学家、医学家、发明家、数学家……而你的国家,虽然有壮丽的景色,其中却只能找到诗人和农民。所以,我向你提出了一个可以双赢的提议,双方都能避免更多的不必要的流血,斯卡王国甚至可以在名义上独立到你死去,然后成为一个更伟大的帝国的一部分。”
奈娜慢慢地打量着他。她已经隐约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喜欢把真诚的话伪装成玩笑,而所有看似认真的话,反而都隐藏着更深的目的和含义。
“你说斯卡语的方式,很特别,”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微笑起来,“你和你的使者不同,你会把每句话最后的半元音念成元音,这说明你的斯卡语是从雅弗所人或者东斯卡人那里学来的,或者,你至少也是去过那里,并且待了一定时间,我说的对吗?”
弗伦嘴角的笑容好像变浅了,她不确定。
“我们研究了安息火的残余物,发现其中最主要的成分之一是硝石,在我生活的这片陆地上,只能在雅弗所地的山洞里可以找到天然硝石——既然你说你的国家没有山,我猜也不存在这些硝洞吧。”
他的笑容还在,但是有点不那么自然,像一直挂在脸上的面具被强行摘下来,但面具下的脸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姿态。
“其实,大部分斯卡人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但很巧——或者应该说很不巧——我在那里生活过。当年,我曾协助改造雅弗所地的沼泽区,我们最开始都以为那种被开垦后的淤泥土地难以用于种植粮食,直到后来发现这种同时可以被用作肥料的硝石,反而能够在这种土地中发挥更好的效果。皇帝陛下,我们这里也许只有诗人和农民,但他们,仍然不是可以随意被看轻的存在。”
奈娜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去沼泽区时,就问过卡吕这方面的问题,她也没想到,那些许久之前并没有怎么在意的事情,竟然会在今天如此恰当地回到自己的脑海里。
“没有贸易,就没有战争;但没有战争,就也没有贸易。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弗伦仍然在盯着她,已经彻底变得面无表情,眼神却与之相反地变得浓烈起来,奈娜在里面看到了一种奇异的……兴奋。
她有过足够的性经历,知道当男性的眼中出现这种兴奋的神色时,意味着什么,这让她一下感到戒备和紧张起来。
而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这样双方都沉默的时刻,这种动作几乎显得有些突兀且没必要。
“竞技会要开始了。”他只是这样对她说,语气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