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可以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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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一口 更新:2025-05-18 13:13 字数:3581
今天天气不好,下着小雨,所幸早起风停了,秦颂在码头等着的时候,原以为祭扫要因为天气原因取消,没想到耽搁了半个小时,船还是顺利出航了。
大海一望无际,他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在身后渐行渐远。
这要是一条路,几年下来他也算轻车熟路了,政府每隔几个月会定期组织海上祭扫的活动,他要是不太忙,一般都会来。
海葬是个不错的选择,人死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徒留一抔骨灰,一个坟墓,也不过是生者无法放下的执念而已,倒不如像这样,将肉身的一切再度放归回这个世界。
这里是如此温暖又美丽的海域,水是相通的,这一秒流经面前的海可以去往这世上的任何角落,如此的自由,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拘束。
什么都没有了,目之所及,只有乌云沉沉下汪洋的大海,他揪着手里花瓣,一点一点地洒进海里。
其实也没什么的。
郑秋茗来了又走了,期间也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七年还是八年,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继母了,看到她的脸也倍感陌生。
明明在改掉“赵楚耘”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将过去的一切都永远抛下,可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郑秋茗甩出那张支票的时候,他分神地想,嗯,她们母女两个还真像呢。
那么一大串零,足够砸死人的数额了。
“我知道,你或许觉得抓住了她就抓住了一切,但她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承认你,你们又结不了婚,既然得不到法律意义上的承诺,那她能给你的也无非是钱,与其赌她未来会不会变心,不如趁早把好处实实在在拿到手里,你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秦颂看着她注视自己的神情,倒没有几年前那种赤裸的鄙夷,看起来也终于是有些认真了。
“我不想要,也不需要钱。”他淡淡地说。
“你不要,那你要什么?”郑秋茗皱眉追问,“你别告诉我你和她有什么真感情,你有资格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你看看你们两个,你们般配吗?你觉得她会真的喜欢你,这不可笑吗?”
秦颂垂着眼,没有回答。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了,我们之前……是有一些误会,但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在中间作梗。”她双手抱胸,继续说:“她根本不喜欢你,一开始和你怎么样,也不过是想拿你来气我而已,她太幼稚了,觉得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就是报复我了,但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她只是在毁了她自己。”
“嗯。”秦颂点头,他看向门口,见到陆裕等在那里,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了。
郑秋茗看着他淡漠的的样子,看不透,他没有什么情绪,好像自己说的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
“这些年,我对你的态度不算好,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理解我一个做母亲的心,”她咬咬牙,努力放低姿态:“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小月都十岁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如果你有一个女儿,看到她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你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今天,哪怕就是当我请求你,你放过她吧。”
放过她吧。
秦颂一直盯着水面,看海浪飘飘荡荡,卷着白的、黄的花瓣,往远方漂去。
但是会漂到哪里去呢?忽然间,他有一种想要跳下去,就这么跟着一起去看看的冲动。
这几个月,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把五年前的发生的一切全忘了似的,就这么轻轻揭过,轻而易举地再度相信了一个如此伤害过自己的人。
郑秋茗的到来不仅仅是撕开了这一片平和的假象,更像一记耳光,把他从幻梦里狠狠打醒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还没有那么傻,对郑秋茗的话就全盘相信,要说赵楚月完全没喜欢过他,也不至于,他相信她对自己是存了那么点真心的,虽然这点真心里可能还掺杂了很多诸如什么占有欲、不甘、执念之类的,但多多少少,总有一点爱吧。
可是爱什么的,他叁十五岁了,早不是该考虑这个的年纪了。
他实在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学历,普通的工作,普通的人生,他毫无长处,也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他是这世界数十亿路人里不起眼的一个,丢进乌泱的人群里马上就会消失,连个水花都不会溅起。
可赵楚月是什么人啊。
一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矜贵公主,她漂亮、优秀,她是天上触不可及的月亮,是这世上仅有一朵的绚丽的花。
他们之间本来不该有任何关联,是命运阴差阳错,才让他得以短暂地窥探到,触碰到她的光辉。
就这样的一个他,如何去不自量力地幻想得到她长久的爱呢。
郑秋茗说得没有错,他有什么资格,这多么可笑。
这本来就是一条注定通往错误结局的路而已。
他想他自己,他的灵魂或许是有一个缺口的,他总对身边的一切有些难言的保护欲,想要撑开自己伤痕累累的皮囊,把所有人都护在自己的荫蔽之下。
十二叁岁的赵楚月无疑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的保护欲,那么小,那么可怜的一个女孩子,柔软地抱着你,全身心的信赖着你,他根本无法抵抗这种感觉,整个童年里得不到的所有感情,都全部变成了一种代偿,毫无保留地交付到了她身上。
但这样的感情,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年长者的怜爱,唯独……绝不能是爱情。
这个连面对林千夕时都无比清楚的道理,怎么到了赵楚月这里,反而全忘光了呢?
他竟然还真想着要和自己的亲生妹妹在一起,这也太荒唐了。
就如郑秋茗所说,他们不能结婚,也不可能有后代,如此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拖着这么一副满是伤痛的身体和残破的心,却要占着一个那么完美的人,何其自私呢。
倒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他的心就那么一点大,就剩了一点点捧在手里,他不想赌,也无法再承受任何失去的代价了。
好在他清醒的及时,把给出的那一点再收回来,就这么到此为止,还不算晚。
码头离市区不远不近,从海上回来时间还早,秦颂没有坐车,就这么撑着伞在雨里慢慢地走着。
其实那时骨折的伤处,到了下雨天还是有些疼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路过一个繁华的大商场,霓虹灯和电子屏的光倒映在湿润的地面,泛着迷离的光。
他抬头,看到大屏幕上播放的正是《血蝉》的预告片。
他驻足在雨里看完了一整段预告,许久,终于收了伞,走进了商场里。
他也有好多年没进过电影院了,总是忙,上了年纪以后对太吵闹的环境有些抵触,好在这是部没什么特效,相对安静的片子,电影已经上映了有一段时间,今天也不是周末,整个影厅就只有他一个人。
荧幕里,是五年以前,二十七岁的赵楚月。
他看着,每一个片段都能清楚回忆起拍摄时的场景,拍这一场的早晨起晚了,拍那一场的晚餐吃了虾饼,一场淋雨的戏反复拍了十二条,某场夜景的戏直到凌晨四点才收工。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可他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忘记,原来关于过去的记忆从不曾消失,只是被封存在了大脑深处,封条揭开,一股脑的都被倒了出来。
他独自坐在空荡的影厅紧盯着大屏幕,每一个拉近的特写镜头,都好像两人隔着荧幕,隔着六年的时光,静静对视着。
电影结束了,他起身默默离场。
外面的天气已然放晴,地面上还有水,深邃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澄澈的月静静挂在其中。
他抬头看着,半晌,伸出手去握住了月亮。
很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他也曾这样仰望夜空,那时是新月,他想他就要这样残缺而黯淡的月亮,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把握拳的手放下,放到自己面前摊开,掌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看吧,满月、新月、弦月,阴晴圆缺各不相同,可无论什么样子,月亮依旧是月亮。
残缺与否,都终究不是他可以得到的东西。
他垂下头,低低地苦笑一声,家在与月相背的方向,他决定不再看了,决然地转过身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马路上没有什么车,他就这么一直走着,感觉陈旧那些的伤口又在幻痛。
可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身上真的破出几个口子来,好让积年的感情与爱都尽数淌出,统统流到这深夜无人的马路上去吧。
然后他就能舍下这些一走了之,再也不要了,再也不爱了。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就好了啊。
他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是一味地挪动着步伐,直到眼前终于出现熟悉的街景,老旧的城区映入眼帘。
很晚了,小吃店早已经关门,他路过时驻足了一瞬,想,他平白请假一天,恐怕陆裕是要忙坏了,真是抱歉。
然后他经过门前,又走到那条幽长的小路上,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他走着,寂静的四周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可忽然间,又有另一阵急促的步伐混入其中,由远及近,飞快地奔了过来。
然后像几个月前一样,来人从身后猛地抱住了他。
一样莽撞的力道,一样从两侧圈过来的手臂,奔跑的风带来一阵熟悉的气息,赵楚月出现了,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
而这一次,她没有再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