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可以救你一次
作者:小吃一口      更新:2025-05-29 14:51      字数:4265
  现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承风低着头,几乎不敢看秦颂,医生厉声说:“这么大的手术怎么不早说呢!还有吗?”
  “没有、这次真没有了……”他嗑嗑绊绊地回答。
  医生走了,一直在旁边的物业经理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摸摸鼻子找了个借口,去马路上挪车了。
  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喧哗声,脚步声,却都仿佛被隔绝在了两人所处的空间之外,秦颂动都动不了了,强忍着内心那种强大而剧烈的恐惧站在原地。
  “什么肾脏捐赠手术?”他干巴巴地开口:“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手术,她捐给谁了?”
  “她、她……”承风耷拉着眉毛,不敢往下说。
  秦颂冲上前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晃动着,大喊道:“你说啊!她捐给谁了?!”
  “还能捐给谁啊?哥你难道猜不出来吗……”承风终于忍不住了,一咧嘴哭了出来。
  是啊,他猜不出来吗?
  根本就只有一个答案的啊。
  秦颂摇摇欲坠,头晕得几乎站不住,他扶着墙慢慢蹲了下去,感觉四肢百骸,尤其是曾经开腹换肾时的伤口,也跟着再度幻痛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
  那个他自以为幸运而只用几个月就等来的肾源,原来根本不来自任何其他的人,那是赵楚月给他的。
  是她从自己的身体里血淋淋地掏出来,送给他的。
  秦颂几乎要崩溃了,他泪流满面地瘫坐在地上,捂着头一遍一遍重复:“为什么…不能是这样,到底为什么啊……”
  “哥你生病那个时候,楚月姐她悄悄到医院来看你,又做了配型,可那时候她身体也不好,配型成功以后才知道根本达不到手术条件,她停药,每天吃很多东西拼命增重,但又吃不下去,吃了就吐,吐完了再吃,把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的……”
  承风也哭着,继续说:“没人同意她做这个手术的,她爸妈和武哥,还有所有身边的人都不同意她做这个手术,她一个人瞒着所有人,强行从疗养院出院来找你,她连我都没说,做手术的时候身边除了护工一个人都没有,你不知道我们在医院见到她的时候她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着,说:“这些事情,她一直不许我告诉你,可是哥,楚月姐为了你,真的已经快连命都不要了啊……”
  承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碎石一般砸在秦颂身上,逐渐堆积成一座沉重的山,将他压在底下,再也动弹不得了。
  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他背靠着墙,感觉呼吸都无比痛苦,头顶“手术中”的红灯亮着,他跪在那底下,无声痛哭。
  外面的风停了吗?不知道,或许风眼来了又走了,或许更可怕的回南风正在席卷着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无心去想了。
  很多年以前,他躺在手术室里的时候,赵楚月也是这样守在门外流泪的吗?
  他惊觉自己似乎从不曾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谈及那五年,赵楚月总是语气轻松地一笔带过,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化成了病历上冰冷的指标和名词,像一滴浓缩过的,不起眼的墨汁。
  可当这一滴墨溶进海里,当它汹涌地染黑周遭的一大片水域,你才知道它究竟被炼得多浓郁,多么苦涩不堪。
  这世上的一切感情都遵循着守恒的原则,爱和恨从不会凭空消失,他选择抛下一切离开,赵楚月就得一个人扛下所有。
  那么多事,那么多恨,她怎么可能不被压垮呢。
  “小承,和我讲讲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吧……”他听到自己机械地开口,“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病成什么样子,拜托你,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
  “好、好,”承风抹了一把脸,上前把秦颂拉起来,说:“你先起来,我们坐下慢慢说……”
  就在那一盏猩红的灯底下,秦颂度过了自己人生最漫长的叁个小时。
  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赵楚月伤得其实并不严重,除了头上的撞击,身上幸运的完全没伤到骨头,都只是些皮外伤。
  不过她被碎玻璃迎面砸倒,即使是皮外伤也多得吓人,被推出来时都快包成木乃伊了,尤其是头上,为了缝合剃掉了好大一片头发,看上去可怜极了。
  秦颂看到她吸着氧气昏迷不醒的样子,更是心都要碎了。
  “她运气很好,只是中度脑震荡导致的昏迷,颅内没有血肿,身上的伤口也不深,并且没有一处伤到动脉,不然在那里淋着雨躺两小时,血早就流干了。”
  “没什么问题,麻药过了两叁个小时就能醒了,但家属还是要注意照顾病人情绪,不要刺激她,不要让她过于激动,尽量少活动,这段时间就静养为主……”
  承风对着医生忙不迭地点头道谢,秦颂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望着尚在昏睡中的人。
  赵楚月一只手扎着吊瓶,另一只手手掌里也有伤,秦颂只能握住她的几根手指,反复摩挲着。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风力正在逐渐减弱,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台风或许很快就要过去了。
  赵楚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麻药的劲儿早过了,意识回笼以后疼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闭着眼哼唧了好半天才挣扎着彻底醒来。
  承风第一时间扑了过去,紧张地问她感觉怎么样,赵楚月缓了好一会儿,气若游丝地说怎么浑身都疼啊。
  他简单给她讲了一下伤情和事情经过,赵楚月听了,又问:“但我怎么头皮也好疼。”
  “最大的伤口就在头上,”承风小声说:“头发都剃了一半了……”
  “什么?!”赵楚月大惊,“那脸呢,我不会毁容了吧!”
  “没有没有,脸没事,你抬手护住了!”承风赶忙说。
  “哦,幸好……”
  赵楚月松了口气,又看向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秦颂,有些奇怪地问:“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秦颂微蹙着眉,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赵楚月茫然地看了看承风,承风的表情更是精彩,挤眉弄眼了半天赵楚月也没懂,最后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赵楚月一下子睁大了眼,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飘乎,承风吓得不行,借口说去接点热水,马上溜之大吉。
  宽敞的病房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
  秦颂还是不说话。
  赵楚月心虚地犹豫了半晌,终于说:“小承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他不想说,但没有办法,”他沉声开口:“你要抢救,这属于重大手术史,不能不说。”
  “哦,这样……”她点点头。
  气氛诡异的要命,虽然清楚这根本就不是可以藏一辈子的秘密,可真到了这一天,赵楚月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颂问。
  赵楚月一愣,“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肾捐给我?”他语气严肃地又重复了一遍,“所有人都在拦着你,赵楚月,你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你知不知道失去一个肾脏对人的影响有多大?”
  “那你又为什么要顶着台风出来救我?”她反问。
  “只是两码事,我们现在在说你的事。”
  “不,这就是一回事。”她说:“你救我,是因为能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那么我也是一样。”
  “可我只是…我那只是尿毒症,我还有很多治疗的办法,我可以一直透析,那根本就不会死人的啊!”
  “不会死人,那阿姨是怎么去世的?”赵楚月语气平静,“你还记得自己那时候都病成什么样子了吗?我到医院来看你,我看你虚弱成那副样子,你瘦得皮包骨头躺在透析床上,尿毒症还有那么多并发症,每一样都有可能随时要了你的命。”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其他肾源,可是像你说的,钱也不是万能的,没有就是没有,我又不能从别人身上生抢一个给你。”
  “可怎么能是你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你的啊!”秦颂又开始掉眼泪,颤声说:“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是你的……”
  “那如果换过来,需要移植的人是我呢?”她轻声说:“哥,你会把你的肾给我吗?”
  秦颂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他不说话,可答案不言自明,赵楚月侧头看着他,努力抬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你知道吗,哥,”她再次开口,“从小到大,我幻想过一千次一万次,我想我们如果没有血缘关系,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是不是曾经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我们的孩子可以留下,你也不会为了逃离我,宁愿牺牲你自己。”
  “可是当我知道你生病的时候,那个时候,那一刻,我真的只有庆幸———”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底里似乎也蓄起一点泪水,说:“我想太好了,至少我还可以救你一次。”
  秦颂无言地望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该抛下你就那么走了,我也不应该跳楼,可是我、可我那时候……”他流着泪喃喃道:“我没有办法了,赵楚月,我真的不能留下那个孩子,你不同意,我没有办法的……”
  “这怎么能怪你呢,这明明都是我的错,是我造成了这一切,也理应承担这些后果,”她苦笑一下,说:“哥,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抢救回来,我是一定会跟着你去的。”
  她神色平淡,好像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秦颂哽咽着说:“就算那时候要瞒着我,可这段时间呢,你应该告诉我的呀……”
  “告诉你干嘛,你这人容易多想,肯定觉得我挟恩图报。”赵楚月笑笑。
  “这就是你不让我给你换衣服的原因吗?”他说:“那以后呢,我们住在一起,我早晚会发现的。”
  “嗯,这个嘛……”赵楚月想了想,说:“阑尾炎?”
  “阑尾是微创,而且也不长这。”
  “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好聪明呀哥哥,”她歪着头撒娇道:“还真是骗不到你呢。”
  她轻佻的语气让气氛放松下来不少,秦颂笑了一下,但只是一下,他还是笑不出来。
  “移植来的肾脏是有寿命的,它在你身体里可以一直工作下去,可给了我,最多也只能用十几年,你给我,完全是浪费了……”他沉重地叹气,语气无比自责。
  “不是浪费啊,怎么会浪费呢!”赵楚月有点急了,“那是救你的命啊,一个肾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心脏,是手脚,只要能让你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怎么总是、是———”
  她情绪激动,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起来,秦颂不敢再说了,赶忙给她喂水顺气。
  赵楚月一动浑身都疼,这一通折腾下来又缓了好半天,脸色惨白地躺着,恨恨地说:“你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不然我就……”
  “就怎么样?”
  “不然我就十年一到,把我另一个肾也给你。”
  秦颂匪夷所思地笑了,“哪有医生会给你做这种手术。”
  赵楚月撇嘴,“总有要钱不要命的嘛。”
  “好、好,不说了,你自己好好留着吧,”秦颂心疼地摸摸她的脸,说:“但是,谢谢你。”
  赵楚月仰起脸笑了,说:“亲我一下。”
  秦颂低下头,郑重其事地吻在她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