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命硬
作者:阎崇年间廷史司理事      更新:2025-06-27 16:11      字数:2542
  直的弯的碾扁的烟尾巴落了一地,有的还带着火星。
  东崽蹲在路边弹走了指间最后一根烟蒂,眼看着乔佳善坐上了开往火车站的班车,他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车子渐渐驶远,远到只剩下一个黑点。
  他这才迈开步子转身往镇上赶。
  来到集市。
  东崽前脚走出五金店,后脚就进了药房。
  从两手空空到背上了一个双肩包,从昂首挺胸到被沉甸甸的背包压弯了背脊。
  乔佳善给他的钱见了底。
  他也已将一切准备就绪。
  趁陈挚出门,东崽翻进了他家里。
  小小的平屋并不大,格局简单,叁两眼就能看到头。
  除了作木的工具和一堆烂木头,其实也没多少家具。
  桌面上荧绿色的保温壶蔓延着长长的裂痕,尚还遍着水珠的不锈钢杯一看就知晓不久才被使用过。
  东崽戴上手套打开了保温壶,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瓶。
  里边是磨成了粉的安眠药,混入水中只要喝下去便能一觉睡到天明,打鸣的鸡在耳边都叫不醒。
  等到凌晨,天还没亮。
  东崽拎着一罐子燃液来到了陈挚家门口。
  燃液泼在门栏,又翻进屋子泼在了木头堆。
  他蹑手蹑脚贴耳在木门旁,里边安安静静,连呼噜声都没有。
  咔一声火机打响,黑暗中微弱的光点随着抛落的走向在空中画出一个弧线。
  当光点沾上燃液的那一刻。
  焰浪汹涌。
  东崽躲在远处。
  瞳孔映现着小小平屋在黑暗中燃动的火光。
  火光不大,在静谧的林间烧出了噼里啪啦的响。
  东崽歪着嘴巴哼笑了一声,掏出了荷包了皱皱巴巴的软烟盒,抽出了一支烟叼在了嘴巴上。
  刚低头寻着打火机,远处平屋里传来一阵动静。
  起初是剧烈的开门声,木门撞在墙壁上哐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铁桶的落响与泼水声。
  浓烟交织着水蒸气。
  眼见着平屋里的火光越来越小。
  东崽的心跟着凉了大半。
  没时间让他复盘安眠药为什么没让陈挚睡死过去。
  东崽又提着锤头撬棍来到了陈挚家。
  拖走板车是为了运木,拖走家具是为了送货。
  然而空着手出门的男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每天早晚都要出去一趟。
  陈挚刚一出门,东崽就爬到了平屋的瓦顶。
  横梁下刚好是作木时的场地,加固用的陈年老木梁子还算结实。
  只是不知道在东崽手上又砍又撬后是否还能维持原本的稳固。
  他趴在屋顶等啊等。
  等到了陈挚回家,等到了陈挚收拾完屋里终于坐在了横梁下。
  正拿起了造了一半的工细心打磨。
  这是个绝好的时机。
  一旦他松开了最后一根支撑,这顶重的横梁砸下去,刚好能砸中男人的脑壳。
  要是能砸出脑花,可不得当场毙命?
  东崽想着,细瘦的胳膊在发颤。
  捏红的手紧握着沉重横梁唯一的支撑,已然累得发麻。
  他咬着牙关死命忍,想忍到正正对准男人脑袋的位置。
  好不易等来了男人的静止。
  东崽手一松——
  只听咔一声响,横梁坠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陈挚突然侧身摸索着地面寻找器具。
  “轰隆——”
  横梁砸落在地。
  刚好砸毁了瞎木匠手头上的木作。
  却丝毫没伤到瞎木匠的身体。
  仅仅一瞬转身,陈挚便落得一个毫发无伤。
  东崽气急。
  真想拿着家伙把那瞎眼睛直接弄死。
  然而就像魏竞说的,将一切伪装成意外的假象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陈挚无亲无故,村里死了个瞎眼睛也不会有人追究。只要无人追究,官家就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以最快速度平息这一场风波。
  但是陈挚的命实在太硬。
  硬到东崽都无从下手了。
  东崽盯着开裂手机屏上的时间日期,长长叹了一口气。
  时间不等人,他不能再拖下去。
  这天陈挚晚上出门,东崽远远跟了上去。
  瞎了眼的男人拄着盲杖走得慢,东崽一路上走走停停。
  叼起的烟也不敢抽,重新塞回了兜里。
  他只能咬着指甲盖思索着怎么让眼前的男人归西。
  翻过矮山,走过陡坡,一个小时的路程走得东崽都气喘吁吁。
  跟着跟着,跟着跟着。
  他才发现,陈挚走到了乔佳善家门前。
  高大的男人抬着胳膊擦了擦额边的薄汗。
  他徘徊在紧锁的大门口,时而推着门动听锁响,时而探着耳朵往屋里听。
  东崽惊觉。
  原来。
  陈挚每天一早一晚往外跑,是为了来找乔佳善!
  陈挚来来回回走了许久,定在了原地忽而没了动作。
  满是伤痕的大手摸索着口袋,从中拿出了一台按键手机。
  老旧的按键手机用透明胶缠裹着因摔碰而开裂的边角,粗指稍显迟缓地按在键位上发出电子提示音。
  灰白色瞳仁静止在空洞之中。
  男人侧首听着手机每一步操作的提示音。
  “通讯录。”
  “一。”
  “拨打联系人一。”
  “嘟——嘟——嘟——”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他不死心。
  重复着刚才的操作继续拨去。
  循环响起的电子提示音在静夜中比什么都显耳。
  魏竞看着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备注为“陈挚”的拨来号码。
  连看都不必看,熟稔地按下了挂断图标。
  一连串未接来电提示占了大半个屏幕,魏竞也没有将其拉黑的打算。
  一遍又一遍,他似乎在享受这个挂断的过程。
  在手机关屏的那一刻,黑色镜面屏幕上倒映着悬挂的水晶灯。
  与一双携着隐隐戾气的眼睛。
  粉红色手机壳与西装革履的男人并不相衬。
  他握在手里的手机显然不是他的东西。
  叹息从他的鼻间缓缓呼出。
  他转过身,望着一扇紧闭的精致法式双开房门。
  钥匙是从他西装胸袋里抽出来的。
  咔一声拧动的扭响,他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没开灯。
  落地窗外是一座座高楼的繁密灯景。
  偌大房间中央。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床边。
  魏竞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餐食。
  其中没有半分动过的迹象。
  他眉心动了动,阴狠的面目中沁出了几分忧色。
  “跟我闹绝食?”
  他冷笑一声。
  在视线重新转向那个卷发及腰的背影时,又添上了几许柔情:
  “乔佳善,你要是再不吃东西,我就亲自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