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紧张，但是很直接，不是手机屏幕里冷冰冰的文字，也不是隔着听筒模糊不清的电流音。
  在项目结束也是实习结束的庆功宴那晚，聚餐结束后有同事吵嚷着要转场去唱歌，戴婷婷和我不是一个组，她已经提前回家了。因为住的比较远，我思索之后还是打了声招呼后选择提前离场。
  梁池主动提出送我，他租的房子和我回戴婷婷家一个方向，地铁已经停运，只能打车，两个人还有个伴，所以我就没有拒绝。网约车里，我们安静地坐在后排，寥寥几句都是和项目相关的话题，就在我以为到达目的地他会离开时，梁池也跟在我后面下车了。
  我有些惊讶，拉起帽子偏过头看他。夜晚的气温太低，风吹得头疼，他绕到我的另一边走在风口，替我挡掉了大半冷风。
  “我去前面便利店买点东西，你要一起坐一会吗？”我正好低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但是很快又揣进衣服口袋里了。
  我猜到他可能有话想对我说，看一眼时间，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便利店，他买了两杯热饮，其中一杯递给我，又转身去买了一份关东煮。
  “可以聊聊吗？”他指了指店里的椅子，我跟着他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我看你今晚吃的不是很多，自作主张替你买了一份。”他顿了顿，又道：“应该是你喜欢吃的。”
  “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我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却不说话了。
  晚饭我的确没吃多少，现在真有些饿了。
  他双臂撑在桌面上，手指头蜷缩着又松开了，“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开口，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方玉，我对你很有好感。”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却清晰，“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确认这件事。”
  我有些惊讶，下意识抬头，望着玻璃里他的身影，他正侧过头在看我。其实在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我就猜到了，但我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心跳突然快得发慌，我看着玻璃上我们并排在一起的身影，脑海里竟然不合时宜地闪过爸爸的影子。
  “我确定对你是喜欢，你在工作和学习上认真细致，遇事冷静，性格随和。很多次实验你都能快速完成。”他顿了顿，嗓音有些紧，“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像期末点评？”
  他这么一说，气氛缓和了些，我笑出声来，“是有点。”
  他也笑了，脸却更红了，握着热饮杯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他接着说起来假期在机构的相处，我都怀疑在他口中这么优秀的人真的是我吗？我从来没有得到别人这样的赞许和肯定。
  “不是作为同事，也不是作为你的学长。”他转过身，目光沉静而认真，耳垂红的滴血，“可能现在跟你说这些有些突兀，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如果你愿意尝试了解我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我。”
  他给我留足了余地。我突然想起爸爸，他好像没有这么正式的说过他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我讨厌自己这种比较，我觉得在梁池跟我告白的时候想起爸爸，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
  脑子乱糟糟的，我心里有被突然告白的紧张，也有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的犹豫。脑海里突然闪过戴婷婷之前恨铁不成钢的话：“挺好的，就是要忘了他，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呢？世界上男的那么多，咱们不缺他一个，你没发现这段时间心情都好了吗？咱们就是要往前看。”
  我咬着唇，心跳在胸腔里逐渐变得清晰。
  我想。
  要不试试呢？
  一段正常的、健康的、彼此尊重的恋爱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也许我早已知道答案，只是缺少勇气承认我和爸爸的确是一段不正常的关系。
  “可以给我时间考虑考虑吗？今天确实有些突然。”我喝了一口饮料，尽管我其实对梁池只有同学情。但不知道是因为心里还在和爸爸赌气还是别的，我最后没有直接拒绝。
  他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高兴，“我..我以为你会直接拒绝我。”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段实习经历短暂却充实，我和同事们相处很愉快。梁池也帮了我很多，不可否认的是，他在专业上真的很有天赋，也有领导能力，也很会照顾人，谈恋爱相处起来应该会很轻松。
  分别后，我一边考虑他今晚的话，一边想着其实单纯做朋友的话，我很愿意和这种人相处，在某些方面，他和戴婷婷的性格很像。
  在回到家看到梁池发来的消息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回过爸爸的消息了。积压的红色未读提示，被不断刷上来的消息顶下去，然而第二天又会钉在聊天列表的最顶端。
  不是忘记他了，而是上千公里的距离给了我一种诡异又扭曲的安全感。
  每次看到他的头像，手指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我总会带着逃避的想法，飞快地、慌乱地把他的对话框滑上去，仿佛只要不去点开看，他那些期待我回复的消息就都不存在。我依旧不想面对他的询问或者求和，我就这么沉溺在这段时间的逃离之中。
  这次依旧忽视了他，选择性地回复了梁池的信息，返回主页的时候又看到了爸爸新发来的消息，不管我回不回，他总是坚持不懈的给我发消息，我从通知栏上大概知道他最近的生活，他的求和还是会让我感到伴着痛苦的心软。
  他新换了头像，是过年的时候我用他手机拍的。
  每次想到爸爸，都会混着愧疚、烦躁、迷茫还有疲惫的情绪。我知道屏幕那头的他可能无数次拿起手机，从期待到失望，或许还有愤怒..
  我想象着他的心情，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地疼，让我喘不上来气。
  同时我也在自我唾弃，恨我的胆小，恨我的逃避。
  我把自己埋进枕头，好像这样就能暂时藏进一片安全区里，可是越逃避，心就越空。
  于是我和梁池在一起了。
  在第二天。
  我听得出来他很高兴，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小区外，我还没做好准备，但我知道我应该下楼。心里依旧茫然，我后知后觉答应他太过草率也对他不公平，因为我在乎的人其实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梁池一见到我就笑，很傻。我抿着唇扯出一个笑，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跑过来，一开口先是道歉，然后又咧着嘴笑起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只是太高兴了。”
  他很懊恼的样子，抖着手把花递给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向日葵，上次见你在办公室养了一支。”
  我迟疑的接过来，“我很喜欢。”
  他松了口气，手脚并用的走在我的身侧，我扯出一抹笑，看着手里的大束向日葵。
  花和梁池，他们都一样温暖。
  出门有些匆忙，我们一时间不知道去哪。但在冷风里站着也不合适，梁池便提议去附近的商场。
  上公交拿出手机刷卡的时候，才发现通知栏在十几分钟前接受到了一条新消息。
  是爸爸。
  他说，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