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受降城外月如霜
作者:
货书郎 更新:2025-08-07 14:55 字数:3391
大楚,垂拱叁百四十七年,润六月,初八。
兽潮攻城次日。
墙下堆满残尸,有流民,有军士,有荒兽。
兽军前锋叁座塔熊,稳稳插立在西墙中门外,中军五座塔熊在后方缓缓推进,群兽密密麻麻,嘶吼嚎叫不断,尤在夜间更是扰人心神。
铁岩城居民在兽军首日袭来时,便已撤离大半,馀下今日应能尽数遣散。此时天光方亮,暗夜狼潮退去,蝙蝠与猛梟也展翅而离。
与兽军对阵对苦之处,便是来自夜间的袭击,兽军仅需日夜两班交替攻城,士兵却要以叁班轮替迎敌,夜班在白日难以入眠,日班在黑夜亦是披甲而寝。
狼群如浪退潮,盘旋天际的秃鹰徐徐而降,啃咬遍地遗骸。
怀化大将整夜无眠,他在下将军宅里部署与发号施令,宅后有高塔,能直接登高鸟瞰战情。虽说西墙正面迎敌,不过北门与南门亦有零星骚扰,更得顾好东门,以待日后撤离。整夜的调度与安排,考验着怀化大将的应变能力。
宋军师当然也没睡,他在中将军邸调度着箭矢、滚木、猪油等物资,还得安排居民一波波迁徙,并计算着粮草消耗与乾粮的存量。其实这些俗务都难不倒宋军师,最心劳的却是应付本郡刺史和县令等一眾官员,安抚着他们的焦躁,使文官武将依命行事。
「吼!」
忽地,一声吼叫震破天,城外秃鹰惊扰振翅而飞。
城内,将军与军师不约而同抬首。
「熊将来了。」怀化大将面无表情说道。
室内一眾将领面面相覷。
「报!」亲卫自塔楼奔跑而下,入了大厅便跪:「熊将阵前咆哮,已发动全军攻城。」
「知道了。」怀化大将镇定转头:「方才说到哪了?喔,坞堡来援??」
牙将抱拳:「呃,对,是??按照惯例,都是自编一团。」
「打散吧。」怀化大将摇头:「分成两团,但领头的,给他们校尉当当。」
「领命。」牙将退离。
「报!」又一传令兵奔跑入厅:「西门告急,归德中郎将重伤被抬下城。」
「知道了。」怀化大将转头对亲卫道:「去跟宋军师说一声,让坞堡团兵护送百姓离城。」
「得令。」
「报!」传令兵狼狈摔入厅内,不待开口,巨鹰俯衝而入,撞翻其身,厅内护卫纷纷举剑挥砍,一阵落羽爪腾,鹰首被削去后,传令兵才喘息开口:「熊将衝门,壮武将军战死。」
怀化将军站起身,领着眾将出宅,边走边道:「取我弓来,并让南门华将军来西门支援。」
「遵命。」
怀化大将朝西而走,步伐虽快,但稳,也不管城门被撞得砰砰作响,随手接过亲卫递来的硬弓,大步登墙。
墙上乱哄哄,鲜血与破肢断臂散落,卫兵与蛮兽缠斗,虎豹叠身攀附城墙而上,卫兵持枪往下刺捅,天上还有巨鹰盘旋,飞扑击抓,卫兵则举圆盾抵抗。
怀化大将搭弓快射,一箭一兽,花豹落墙,雄鹰纷坠。亲卫们环绕大将,迅速清扫周围荒兽。
站稳西墙,怀化大将斜目,只见那半门高的乌黑巨熊,体魄如山,衝撞城门,撞得城摇门动。
「咻。」
巨熊闻声感应,抬掌挡下直射右眼的箭矢,转头看去,露出赤红兽齿。
「原来是濮小弟啊。」墨熊吼道:「不敢下来跟爷爷过两招?」
濮将军不答,又搭箭叁珠连击,厚掌挥飞两箭,不想第叁箭却是破甲箭矢,钉没熊掌。
「阴险!」墨熊随意折断箭桿,又撞一次门,险些将城门给硬生衝开。
「怎不见大仙啊?」墨熊再吼:「缺一刀葛屁了?仙姑掛点了?」
「你家狮王呢?」濮将军笑问:「没胆再来?」
「吼!」墨熊怒极,双掌猛拍地面,又再撞城门,门后虽有叁根巨木抵錮,却也被撞得石地碎裂,不过与此同时,墙上箭弩也已调教完成。
「簌簌簌??」弩箭连击。
墨熊皮硬,没被巨弩射穿,但也被撞击倒退,本是用来连射攻城塔楼的箭弩,在熊将身上砸出点点灰痕。
「哼。」墨熊扫掌拍飞弩箭,身后一群豺狗,顿时被射穿无数,哀鸣不已。
「给爷爷等着。」墨熊趴地,快步退走。
怀化大将看着熊将离去,悬心微放,但看着八座熊塔耸立眼前,转头吩咐:「拋石机呢?」
「正在校准。」牙将答覆。
「先打掉前锋叁座,否则??」
「遵命。」牙将亦知塔楼威胁,连忙拱手,转身赶去催促拋石机作业。
另一头,华将军领着卫兵奔跑而来,迅速补足方才墙上战歿的空缺,并对怀化大将躬身:「末将来援。」
怀化大将点点头,准备离去,又似想起什么的开口:「等这波兽军退去,让人去把老黄给捡回来。」
华将军微微一愣,赶忙拱手,忍住想要往城下窥探的欲望,犹疑道:「壮武将军?」
「嗯。」怀化大将点头:「被熊将撞死在城门外,就算只能捡个残躯也好??」
华将军深吸口气:「领命。」
怀化大将离下墙头,脚步依然很稳,再将硬弓塞给亲卫,正欲走回宅邸,却又见到宋军师迎面而来。
「还剩叁批居民要撤。」宋军师也不寒暄,直接稟报。
「只有叁批?」濮将军纳闷。
两人在墙脚议论,亲卫将两人团团围住,一旁的卫兵正在巩固门后的巨木,有的缠绕粗绳,有的堆叠沙袋,也有的把伤员抬离前线。
「边走边说。」宋军师见士兵忙碌,不想阻碍,于是眾人走离城门:「馀下尽是军兵家眷,不愿离城。」
「嗯??」濮将军低头沉思一阵,又抬眼看向宋军师:「有解?」
「有。」宋军师也不卖关子:「明天骑兵营要去坞堡田野纵火,之后便往后五城撤离,一併带上便是。」
「你让两脚去追四脚?」濮将军皱眉,朝着中将军邸迈步:「况且,兽军看到百姓出城,不会绕过铁岩城去追击?」
宋军师摇首,跟着濮将军前进:「让家眷也都上马,跟着骑兵营行动。」
濮将军深吸口气:「哪来那么多马?」
两人踏入中将军邸大门,宋军师放低音量道:「用我们原本要撤离时骑的马。」
濮将军在门前大院站定,看着宋军师,亲卫也跟着佇立,依然在外围护着一圈。
「然后我们两脚,被兽军四脚追着跑?」濮将军盯着宋军师的双眼。
两人双眸都盈满血丝,将军双目圆张,军师凤眼微眯。
「中军六营,一营已先走,明日骑兵再走一营,还有四营,结成铁甲阵,一营推车在外,阵内枪兵次之,盾兵护之,一日行军六十里,五日可至西河城。」
濮将军摇头:「推车挡不住兽潮。」
「百姓更挡不住。」
「直接让他们今日离城。」
「那骑兵营今天就得护送他们离开,明日便无法坚壁清野了。」
「??」濮将军咬牙:「让他们散去坞堡。」
宋军师叹口气,再问:「将军要让军士与家眷分开?」
「你可知、可知??」濮将军微微喘气:「若我们弃了铁岩城后,没快马赶在兽军前先到五城坚守,兽军可以分军,一部围歼我营步军,一部绕至二线五城,待我等杀出重围五日后抵达,别说西河城,说不定五城全都给破了,你可知晓?!你们各个都深谋远虑,别骗我你们当时没算到这些。」
「扇德。」宋军师看濮将军捏紧的双拳,缓缓道:「你还记得昨日,你见我上城墙时,说了句『我以为』吗?」
濮将军一愣,深呼吸,压下火气,挥手让亲卫往外站叁步,围圈扩大。
「我以为,你已随大都护进京了。」濮将补完昨天没讲完的话。
「原本不是我要留下来。」宋军师抬眼望左。
原本。
润六月初六。
大都护将离城。
相同之地,中将军邸,大门前广场。
只是濮将军的位置,换成是准备上马的大都护。
而宋军师的身旁,还多了一位祭酒。
「怎么?」大都护看着两位心腹参谋。
「本来,我俩打算,我随大都护进京,廉洁留下来守城。」宋军师拱手。
「是。」大都护一手扶在马背上,頷首。
「但我后来想想??」宋军师弯腰:「上将军府尽是酒囊饭袋之辈,廉洁一人便能应付。」
「喔?」大都护转头看向祭酒。
祭酒嘿嘿一笑:「也不尽然,有一位聚仙楼的灵种,也就是尚书令的么子,是有那么点意思。」
大都护扫视两人:「说实话。」
祭酒与军师对望,均欲张嘴,军师抢话道:「知道我们要进京的,只有铁桿将官,以及亲军与中军叁营。因此撤离铁岩城时,势必得有人留下死守。」
祭酒接话:「我是想留下,可军师不许。」
大都护看着宋军师,面无表情。
「清儿之父,是我至交。」宋军师看着大都护的双眼,缓缓道:「他的字,廉洁,还是我取的,我不能??
??让他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