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本就身量高，把她完全笼在阴影里的时候，连带周围空气都像稀薄了些，这也让俞琬的心一点点发着紧，她太懂得这个眼神了——他在等她的解释，而且必须是能说服他的解释。
  可她要怎么解释？
  连她自己都没完全弄明白约阿希姆那句“我讨厌你”是什么意思，明明上次见面还有说有笑要带女朋友过来一起认识，她还记得当时他笑得眼角都有了纹…
  现在，她还得面对克莱恩那双凉飕飕的眼睛，女孩忽然觉得自己很累，疲惫感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漫上来，她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
  难道要说娃娃脸和她绝交了？再不会见她，她自己都还有些懵，克莱恩会相信吗？
  这么想着，鼻子又酸了一下，俞琬慌忙低下头，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又要哭的样子，可越是试图平复，胸口就越难受。
  气氛就这样凝结得快要结冰，直到又一阵穿堂风吹过来，女孩忍不住抖了一下。
  理智燃烧下的最后一丝清明，让克莱恩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女孩缩了起来，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自己的阴影里，那么小，那么易碎。
  如有共感似的，心里忽然有什么抽了一下。
  啧，冷成这样还在这瞎站着？
  她这副样子，是为了那个毛头小子还是为了他？
  这念头像根针，精准扎进他沸腾的情绪里，怒火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可出了口的却成了一句生硬得要死的：”……外衣呢？”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动作倒比语言快得多，男人脱下军装外套，不容拒绝地罩在她肩上，顺带还拢了拢衣襟，把女孩和蚕蛹似的整个儿给裹住了。
  带着体温的衣料沉甸甸压下来，雪松和演练场上的硝烟气把女孩给包围了。
  俞琬不自觉地往热源缩了缩。颤抖的肩果然渐渐平静下来，连带着那颗心也回了几分温度来。
  “约阿希姆他...”她刚开口就哽住了。
  克莱恩又逼近了些，他摘下皮手套，拇指碾过她泛着红的眼睑，重得几乎要擦伤皮肤，像要彻底抹去什么痕迹似的。
  他的指尖烫得惊人，与冷峻表情割裂成两个极端。
  可正是这种矛盾让俞琬莫名放松下来。
  她可以编个听起来更让人信服的理由，可此时此刻，被裹在他的气息里，她根本不想对克莱恩说谎，哪怕是善意的，也不想。
  乌黑的睫毛垂下来，她轻轻拉了拉他袖口。
  “赫尔曼…约阿希姆说他讨厌我，以后都不想见我了。
  说出来反而轻松些，她不想隐瞒，不想争吵，只希望能有个人——最好是眼前这个人，听她说说话。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克莱恩的意料。
  不可能。上次在诊所里，他亲眼看见的，同是男人，他太懂得那小子那种眼神背后意味着什么，那丧家犬怕是恨不得把她的名字刻在飞机上，天天对着发疯。
  见鬼，他明明该质问：那他为什么专挑我不在的时候来？为什么你要追出去？为什么——可他在她面前本就所剩无几的骄傲，让他根本开不了那个口。
  何况她现在还在用这种眼神看他，湿润的，依赖的，半点躲闪都没有，乌黝黝的眼睛里倒映的都是自己的影子，她信任他，她需要他。
  那股子火莫名又灭下去些。
  克莱恩垂眸定定看她，湖蓝色眼睛深不见底，分明写着，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女孩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明明他们一起经历过刺杀、轰炸、前几天她沉到冰冷的河底时，脑海里浮现的也是他的声音他的脸。
  他们明明在生死边缘徘徊过那么多次，他怎么还会觉得自己会为其他人动摇呢？
  方才约阿希姆离开时，她还勉勉强强能忍住，可在克莱恩面前，一滴泪不争气地滚出眼眶来，沿着她的鼻梁滑落，“吧嗒”一声砸在他军靴尖上。
  接着是第二滴，第叁滴…
  俞琬死死咬住下唇，她不想哭的，尤其是在他面前，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地往下掉。
  那一滴滴的泪，又像是砸在了克莱恩的呼吸上，让他莫名发了慌。
  他最受不了她这副模样，小鹿眼睛蓄满泪水，睫毛被浸得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根绷到极限的弦，再施加半分力就会断开。
  暴怒与怜惜在血管里撕扯出奇怪的痛感来。
  他现在就该冲去空军基地，在把那小子往死里再揍一顿，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又让他恨不得立刻把人揉进骨血里，用体温熨平她的轻颤。
  有护士经过，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女孩很难为情，往男人身前凑近半步，把小小的脸完全藏在他的阴影里，这个带着依赖意味的小动作，让克莱恩那道本就在她面前一击即溃的防线又松了松。
  该死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世界在此刻安静了几秒。
  女孩能看到男人胸腔在起伏，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可下一秒，小小的身体就被一股力量拽进滚烫的怀抱。
  暴怒与疼惜之间，克莱恩终于还是臣服于后者，胸前勋章硌到了女孩脸颊——他当然知道，可他像是要报复些什么似的，把双臂收得更紧些。
  女孩僵了僵，呼吸却又渐渐缓了下来，额头抵在他肩窝蹭了蹭，把未干的泪痕全蹭在制服上。
  这是个带着惩罚意味的拥抱，勒得女孩肋骨一阵一阵得生疼，最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可就在她快要痛得呜咽出声时，一个温热的触感落到她发顶上。
  男人低下头，嘴唇碰了碰她发丝，这个近乎本能的安抚动作让他自己都怔住了，俞琬能感觉到克莱恩身体都绷直了一瞬。
  他该发怒的，该生气的，该恶狠狠的说话让她长记性。
  “…以后再为别人哭。”声音依旧是硬邦邦，但这威胁一出口就没了多少效力似的。
  俞琬没说话，只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两下……纷乱的思绪也跟着稳下来。
  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胸口传来：“你不生气了吗？”
  克莱恩挤出一声冷哼来：“生气。”
  生气? 他当然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说着手臂又箍得更紧些，仿佛这就是他表达生气的方式似的。
  女孩心里默默叹口气，她就知道，克莱恩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被顺毛好。这个固执到认死理的德国男人一旦吃起醋来，像头被激怒的狼，非得把整个屋子都拆了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