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黑血(主线)
作者:珀长烽(请监督我写文)      更新:2025-10-27 15:49      字数:2331
  布兰的指甲缝里,开始渗出黑色的东西。
  他用井水洗了半个钟头,皮肤被搓得通红、刺痛,可那黑色依然顽固地留在那里。
  十二岁的他蹲在木桶旁,听着父亲在屋里和母亲争吵。
  “必须送走。”父亲的语气很强硬。
  母亲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布兰无比熟悉的哽咽,仿佛有东西在她喉咙里腐烂,让她的嗓音黏糊糊的。“他发烧了....烧得厉害.....”
  他经常听见她哭,但这一次,那哭声裂开了,破损的缝隙里涌出粘稠的浊液,那股腐烂的气息从门缝里爬出来,爬上他湿漉漉的手。
  “必须送走。”父亲重复着这一句,“再不处理,我们全家都活不成。”
  布兰把手藏进衣袖里。
  月光稀薄,吝啬地洒下来,照不清树林的深处。
  布雷特用一块厚布蒙住口鼻,拖着儿子布兰的身体,在泥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男孩浑身滚烫,昏昏沉沉,只在被地上的断枝硌痛时,才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
  “别怪爸爸。”布雷特的声音在夜风里发颤,却没有停下脚步,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前方的树林深处,不敢看儿子的脸。
  “这病....会传染的,你知道吗?肯定会传染的.....”
  他反复念叨着,试图说服自己,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在他心底发酵膨胀,压过了臂弯里熟悉的重量。
  布兰的嘴唇已经发紫,那种不自然的深紫色,像是腐烂的浆果。
  布雷特在一片树丛前停下,把儿子放在地上。男孩蜷缩着身体,瘦弱的肩膀因为寒冷而颤抖。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怨恨,只有一种麻木的接受。
  “这、这里有条小溪,你渴了可以喝水。”布雷特急促地吐出最后一句话,猛地转过身,迈开步子就走,一步快过一步,他走得很快,踉跄中几次差点绊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要抓他的脚。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布兰坐在一棵树下,抱紧膝盖,看着父亲的身影被雾气一点点吞没、嚼碎,直至彻底吞噬。
  身体越来越冷,他摸索着在落叶上躺了下来。目光望着被树枝切割的天空,偶尔几缕微弱的月光漏下来,拂过他的脸。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家里那张窄小的床上。母亲用那把缺角的旧木梳,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力道不轻不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满是笑意,在他耳边絮絮地唠叨:“男孩子也要干干净净的,头发理顺了,看起来才精神。”
  现在,他的头发乱成一团,沾满了泥土和枯叶,再也没人会给他梳头了。
  饿是从第二天开始的。
  他用那渗着黑丝的指甲,抠地上的苔藓放进嘴里,苦涩的味道让他干呕,却吐不出什么东西。胃里像装满了鹅卵石,一点点向下坠着,沉重而疼痛。
  到第三天傍晚,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布兰已经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那些蛰伏在他指间的黑色,似乎也感知到了他生命力的衰竭,变得躁动不安。它们如同细小的黑暗蠕虫,开始顺着指根向上攀爬,蚕食着整个手背,血管在皮肤下显出瘆人的深色纹路。
  第四天夜里,狼来了。
  起初是枯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布兰以为是风。但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湿热的呼吸声。
  它的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白光,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男孩,低伏着身体,缓缓逼近。
  布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手臂撑在地上就软了下去。
  野狼猛地前扑,利齿狠狠咬进了他的小腿。
  剧痛让布兰尖叫出声。黑色的粘稠液体从伤口涌出,野狼立刻退开几步,发出不安的哼哼声。
  它盯着那摊黑色的液体,踌躇了片刻,最终转身跑回了树林深处。
  布兰的哭声渐渐低微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气。他感觉到体温在流失,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到了——
  “这里有个孩子!”
  “还活着吗?诸神在上!”
  “快,拿止血布来!“
  有人把他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一股陌生的气息轻轻包裹住了他。他拼命抗拒着下坠的黑暗,睁开了眼睛,一张脸逆着跳动的火把光晕贴近了他。
  火光映亮了一头利落的深褐色短发,但真正钻进布兰涣散意识的,是那双眼睛的颜色——在跳跃火光的映衬下,那是一种怎样的绿色?
  像阳光穿透树叶后,映出的树的汁液。干净、清澈、生机勃勃的绿。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
  布兰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黑暗再次将他吞没。
  房间里的窗户只留了一条缝,日光挤进来,盖在一只搁在被褥外的手上。
  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和蔓延的黑色纹路在光线下纠缠。那手瘦削得可怜,皮肤透着病态,仿佛阳光的重量也能压疼它。
  躺在床上的男孩昏睡了好几天,他记得谁在树林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把他带了回来,一些断续的记忆片段告诉他这一点。
  偶尔有脚步声靠近床边,或是模糊的人影晃动,昏睡中的他便会在被子里本能地蜷缩起身体。
  再一次睁眼的时候,视线里是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金色在晃动,慢慢地走向他,靠近他.....
  那光晕慢慢凝聚、清晰,化作一头流淌的金色长发,垂在来人的肩头。
  在布兰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那片流淌着光辉的金色,奇妙地与记忆里的画面重迭——像寒冷冬夜,母亲佝偻着腰在炉膛前搅动着冒着白气的野菜汤时,炉膛里,跳跃着、舞动着的火焰。
  而现在,这片耀眼的金色,靠近了....靠近了.....
  布兰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含糊的音节。
  “妈、妈妈?....”他无意识地呼唤着,一遍又一遍,“妈妈....好....好冷啊.....”
  来人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并不高,却是那么温暖。
  “没事了,别怕,我在这里。”是很轻,很温柔的声音,驱开了一切凝固的黑暗与酷寒,平缓地流淌进他虚弱的意识里。
  布兰又哭了。
  不是的,不是的。
  妈妈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