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五十五分，定了七点整的闹钟，温晚池在闹钟响起前五分钟睁开了眼睛。
  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线还带着清晨的灰蓝色，像一块没拧干的湿抹布，仍在沥水。她伸手按掉闹钟，指尖碰到手机壳边缘贴着的便利贴——“7:30前到校，带符老师的教案。”
  字迹是她自己的，但内容属于别人。
  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穿好拖鞋走进卫生间。一手刷着牙，一边揉着困意的眼睛，从冰箱拿出密封好的饭盒。
  为了能多睡一会懒觉，温晚池通常提前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餐在家里用微波炉打热，可以极大节省挤食堂的时间。早上排队的人可多了，还是自己在家吃更方便。
  厨房里，微波炉“叮”的一声加热了昨天没动过的南瓜粥。她盯着转盘上缓慢停止的玻璃碗，突然想起那晚与姜岛泽聊天时，对方喝醉说过的话：
  “辐射会让食物分子结构变异……吃多了致癌。”
  当时他眼镜滑到鼻尖，嘴唇沾着酒液的甜腻，却用学术报告般的语气分析她的饮食习惯，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课。但他是不是区别错了？又不是核辐射。
  “酒精也是致癌物，那你还不是乖乖喝完了四杯？”她当时笑着反问。
  姜岛泽思考，沉默，低头用指甲抠自己手腕结痂的针眼，直到渗出血丝，彷佛在对抗着什么，很是专注，无视那些生理疼痛。
  她问“痛吗？”，他回“习惯了。”
  “没用的痛觉神经，早该剔除掉。”
  他嘲笑自己是活死人，半死不活地提着一口气。
  温晚池现在盯着那碗热好的黏糊糊的粥，哗啦一声——鬼使神差地把它全部倒进垃圾桶。
  不吃？那就别吃了。
  浪费自己的一番好意，凭什么？
  她又是高兴于他拿走了那颗糖，又是对他空着肚子就离开的做法感到生气。
  洗漱穿衣之后，包里塞了盒牛奶就迅速出门跑去学校。
  撇清联系就在一夜之间，昨天的经历就好像是场梦。姜岛泽在办公室看到温晚池向她简单问好，交谈工作内容，回到平常公事公办的态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互相保持着距离。二人对视，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没说。
  ——又是这种眼神，他偏开视线。
  她凭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怜悯？好奇？还是……
  算了，反正他这种人，连对视的资格都没有。
  她应该离他远点，再远点，最好永远别发现这具躯壳里还藏着见不得光的念头。
  第叁节大课间，温晚池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干呕声。
  符老师正捂着嘴冲向洗手间，脸色苍白得像被漂洗过的纸。她的办公桌上摊开一本教案，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柠檬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是谁偷偷哭过的痕迹。
  温晚池担心地快步跟上去，在洗手间门口等着。符老师弯着腰，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肩膀颤抖得厉害。
  “还好吗？”温晚池递过一张纸巾。
  符老师接过，擦了擦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反胃。”
  她声音细弱，好一阵才缓过来说话。温晚池注意到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雅的婚戒，铂金材质，指环光亮如新，显然被佩戴者精心擦拭过无数次。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温晚池轻抚对方的后背询问。
  符老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可能就是早上吃的东西不太对……”
  话还没说完，卫生间里漂白水的气味让她难受，又是一阵剧烈的反胃，她猛地弯下腰，再次干呕起来。
  温晚池没再追问，直接拉过她的手臂扛在肩膀上：“走吧，我陪你去。”
  医务室里，叶莳萝正在检查药柜，记录药品数量并整理。她的头发末尾延伸出几根细小的藤蔓，嫩绿的叶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它卷起药瓶，一一摆放好。
  门被推开时，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符老师苍白且冷汗直冒的脸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快步走过来：“您怎么了？”
  “符老师突然反胃，可能是吃坏东西了。”温晚池解释到，但叶莳萝的神情表示并不那么认为，原因可能更复杂。
  “请到那边坐下。”她指向旁边的诊疗床，语气不容拒绝。
  符老师点头照做，叶莳萝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手臂，探查着脉搏。
  温晚池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叶莳萝的表情从认真逐渐变得柔和，眉头舒展，最后甚至带上一丝笑意。
  “符老师。”叶莳萝收回手，藤蔓也缓缓松开，“您最近有没有……嗯，生理期延迟？”
  符老师愣了半秒，脸颊略微泛红：“……有一周了。”
  叶莳萝微笑道：“我想您可能需要用到验孕棒了。”
  “不过学校的医务室一般不会配备验孕工具，但可以自行购买。”
  听到这，符老师握紧双手放在胸口上，脸色焦虑不安。
  温晚池察觉到她的反应，自告奋勇：“我去校外药店买吧，很快就回来！”
  符老师这才抬头，眼里带着感激：“……谢谢。”
  校外的药店不大，但好在货架整齐，药品分类清晰。温晚池站在验孕棒的货架前，指尖在不同品牌的包装间游移，陷入沉思。
  回忆起转入新的大学时期，室友也曾让她帮忙买过验孕棒。那天室友紧张得手指发抖，而温晚池只是默默地陪她等待，直到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两条红线逐渐浮现，显示为阳性。室友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大把大把地流，说“我还没准备好当妈妈，家里人知道一定会劝我打掉的！”后来毕业，她们再也没联系过，直到在好友动态中看见对方诉说着婚后和育儿的幸福与辛苦。
  而现在，室友的孩子应该已经会跑会跳会讲话了吧？
  见她如此犹豫，店员走过来介绍：“试纸检测的是HCG激素，受精卵着床后7-14天就能检出。”又拿起一盒电子验孕棒推荐，“普通试纸依赖显色反应，但这个会显示是否怀孕，原理是检测激素浓度梯度。”
  那些在试纸上爬升的色带，生命最初的信号，原来就藏在这微妙的化学反应里。以提高准确性，她稳妥地选择了后者。
  回校路上，温晚池边提着袋子，边用手机查资料：
  孕吐源于HCG激素刺激延髓呕吐中枢，与雌激素水平升高也有关。
  嗅觉会异常敏感。
  子宫在12周前都藏在骨盆里，像秘密生长的果实。
  妊娠线是黑色素沉淀。
  婴儿指纹在19周形成。
  羊水每3小时完全更新一次。
  约在怀孕16-22周期间，乳腺组织逐渐成熟。
  她把这些记在便签上，准备回去告诉符老师。脑中没由来蹦出以姜岛泽的口吻可能会这样说：“呕吐中枢的神经元放电频率是......”
  又好笑又无奈。
  唉...怎么会想到他呢？明明他今天对自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