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走一步,那就夠了》
作者:茶系雪糕      更新:2025-05-17 14:56      字数:3948
  日头刚过中天,御书房中却仍点着烛火。
  金线织龙的幔帐半落,窗后光影不明。
  皇帝斜倚在案后,指间转着一枚鎏金玉印,神色看不出喜怒。
  沉戎琛立于阶下,未着鎧甲,却仍带几分沙场寒气,如一匹万里风雪中走回宫的孤狼。
  许久,皇帝才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你父亲十八成亲,二十有子。」
  「你今年几岁了?」
  「回陛下,二十叁。」
  皇帝轻轻一笑:「倒是受朕拖累了。」
  「你守着边境,也该有人守着将军府。」
  他将玉印在掌中轻轻滚了滚,像是间话家常:
  「朕想了想,也许……是时候替你张罗些家事了。」
  沉戎琛心中一凛,垂眼应道:「臣知圣恩,心铭肺腑。」
  「只是臣心系军务,素来寡慾,实未敢妄动婚议。」
  皇帝没看他,慢慢将玉印搁回案上,语气依旧淡淡:
  「你年岁渐长,府中仍无女主人……这话若传多了,总有人要借题发挥。」
  「朕能信你,却不能保旁人不疑你。」
  他顿了顿,声音极轻,却叫人心头微颤:
  「这不是要你急,只是——你若不挑,旁人迟早替你挑。」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前些日子赏菊宴,皇后邀了几位贵女进宫,你也在场。怎么,就没一位合你眼缘?」
  他当然明白,这不只是「劝」,也不是单纯「关心」。
  这是提醒——更是命令。
  只不过用上了最轻的语气、最沉的力道。
  皇帝此番不言明,也未施压。
  可他若再无动作,下一次落子,便是「命婚」,不是「问意」。
  「臣……已有心仪之人,尚未议亲。只待来日确认心意,再敢请旨赐婚。」
  皇帝挑眉,似有几分意外:「哦?朕竟不知你心有所属了?」
  「未及啟奏,是臣之疏。」他低头,语气沉稳:「惟情未定,若强言为妻,反辱其名。待事有所成,臣当亲自请命,绝不负陛下厚恩。」
  他自御书房出来,日光落在殿阶上,温暖,却暖不了心里那层寒意。
  沉戎琛从未怀疑皇帝对他的信任。
  可他也明白,皇帝真正信的,不是人心,而是人性——
  是让你动不了的牵绊、退不了的后路。
  他无父、无母、无手足、无妻子,沉家只剩他一人。
  这样的人,若忠于朝廷,是护国长城;
  可若哪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是没了软肋。
  他领叁十万兵,不怕敌军,也不怕内谗。
  他怕的是——成为别人眼中的「不该存在」的变数。
  叁代军门忠烈,到了他这一代,却成了朝堂上最令人不安的那一颗棋。
  今日皇帝没动手,只是在「给他机会自己下子」。
  可下一回,若他还无动于衷,皇帝便会亲自落子,将人塞进他府中、名正言顺地「绑住他」。
  他说了「已有心仪之人」——这话说出口的当下,便不是遮掩,而是承诺。
  「尚未议亲」、「待确认心意」——看似退路,实则限期。
  皇帝是给了他机会没错,
  可也只给这么一次。
  他若拖得太久,那就是阳奉阴违;
  他若选错了人,那就是政治灾难。
  他知道,她不是什么「最安全」的选择——
  甚至说,她是这世上最不该被他挑中的人。
  丞相嫡女,一文一武;朝堂上,这一步谁落下,谁就是眾矢之的。
  可他选了。
  不是因为不懂,而是——
  他想自己挑。
  若要被押上赌桌,他寧愿赌一个自己愿意护到底的人,
  也不愿娶一个合适的陌生人,只为「稳妥」二字。
  她若不回应,他这步棋便死了;
  皇帝下一手,便会落在他身上。
  他垂眼看着台阶下的影子,默了片刻。
  「……该快点了。」
  傍晚时分,林初梨刚从铺子后门踱步而出,身侧披帛轻飘,裙角扫过檐下碎影。
  街边寧静,铺子前少有人行,唯有斜阳馀光落在石板上,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刚转过巷角,便听见一声低唤——
  「林姑娘。」
  她一顿,眉心微挑,下一瞬才看清来人,略带惊讶地开口:「……沉将军?」
  沉戎琛立于墙下,衣着常服,未着戎装,神色却一如往日般冷静坚定。
  他向前一步,微一拱手,语气低沉:
  「姑娘勿怪。我等在此处,只因那日话未说全,心中悬着。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初梨微怔,下意识侧眸望向春喜。
  春喜眼神一闪,忙低下头,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明显的犹疑:
  「小姐……这是街上,小姐与将军毕竟……身分贵重,不宜……」
  她话未说完,便见林初梨微微抬手,神情不显情绪,语气却平静坚定:
  「我心里有数。」
  林初梨顿了顿,对春喜低声道:「你先在这儿等我。」
  「可是小姐……」
  「无妨。将军既等在此处,总不好让话悬着不了。」
  春喜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言,只低低应了一声,退回铺门前。
  林初梨收回目光,转身对他点了点头。
  「既如此,将军请随我来。巷口有处小径,僻静些,说话也方便。」
  他轻轻「嗯」了一声,落后半步,随她同往。
  两人并肩走在竹径之中,光影从枝叶间落下,斑驳交错,一路无言。
  沉戎琛步伐不疾不徐,与她始终隔着一尺有馀的距离。
  他不言语,斟酌着怎么开口。
  直至穿过一处小桥转角,「林姑娘可曾想过——」
  他声音低沉,极其克制:
  「若一人日日思及你,念你所言,记你所行,走到哪里,眼前皆似你影?」
  林初梨脚步一顿,没抬眼,只微垂着睫,声音却比平常更轻一分:
  「将军……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已是失礼。」
  沉戎琛眉头微皱,停下脚步,低声应道:
  「我自知失礼,只是……不说,恐怕日后难安。」
  他语气转得极缓,却压不住其中一点滚烫的真诚:
  「我无他意,也不敢言你须如何,只是……若有一日,能朝暮与你同行,听你说话、看你笑——」
  「……便觉此生足矣。」
  这番话说得极缓,却无一字虚饰,把心掏出来摆在她面前。
  林初梨怔了片刻,才缓缓转身望向他,眼神没有躲,也没有刻意的柔情,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沉将军,我不会说些虚应的话。」
  「你所言,我听得清楚,也……并非无动于衷。」
  「但我也不能瞒你。」
  她不似古代女子受情话所动时的羞赧,也无恼意与退意,唯神色清明,带着理智的沉静。
  「这些日子以来,父亲虽未明言什么,也从未逼我,」
  「可我知道——我这样的身分,终究只是棋,落哪一步,从不由我。」
  「眼下虽未被摆布,那也只是尚未动手。一旦局势生变,一纸赐婚、一道旨意,谁也说不准会落向哪方。」
  「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一下,斟酌片刻,才慢慢说出:
  「我心中有许多说不清的事,有些藏得太深,有些……连我自己都未弄明白。」
  「我不能保证会一直在这里,不能保证哪一日不会忽然……离开。……有些事,不由我定。」
  她话说得模糊,因为她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哪一天穿回去。
  「我也不会持家,不擅女红,不懂相夫教子。你若要的是个能照拂你、照看府中上下的夫人,我不是。」
  「我若走进你的人生,也只能是浮光掠影,做不得依靠,撑不起什么未来。」
  她说到这里,眼中仍平静无波:
  「我可以试着与你走一段,但这一步……不是承诺,只是应心而行。」
  「若你接受,我便与你同行一程。」
  这不是动情之下的允诺,而是衡量过后的决定。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只静静看着他。
  眼中仍是一贯的清明,却藏着一丝压住的悸动。
  她不是没有心,只是不敢给得太多。
  她的目光彷彿在问他:
  「这一步,我已应了。你……还愿不愿同行?」
  沉戎琛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瞬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眉心微蹙,还在琢磨她刚才那番「不能承诺、不确定会不会离开」的话。
  他没立刻回应,只定定看着她,怕一开口,这句话就会从她嘴里收回。
  他垂下眼,低声喃喃一句:
  「……愿走一步,再看一步?」
  可下一瞬,他眼底忽然涌出一抹亮光——
  像是突然理解了什么,或者说,选择只听进他想听的那部分——将这句话当成了世上最珍贵的允诺。
  然后他忽地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伸手——
  「喂、等——!」
  林初梨还来不及退,就被他一把揽进怀里,整个人被高高抱起。
  「啊啊啊啊啊——!」
  「将、将军你你你你做什么——!!」
  沉戎琛哪管她,长臂一收,像是抱着什么珍宝似的转了半圈,声音低而滚烫:
  「林初梨,我记住了。」
  「你说愿意——那就够了!」
  「我不问你承诺,不问能走多久。」
  「你若愿走——我便陪着走。」
  「我会护你,直到再护不动为止。」
  他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欢喜,连平日里那点军中训练出的沉稳都被拋到脑后,只剩一句朴实又不讲理的总结:
  「……我高兴。」
  林初梨被他抱着,脚尖悬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挤出声音:
  「你、你给我放下……!」
  「现在、立刻、马上!」
  沉戎琛终于将她放回地上,但掌心仍轻搭在她腰侧,像是捨不得散去方才那一抱的温度。
  林初梨脸颊泛红,一手拍开他,低声喝道:「这里是外头!」
  他却低头凑近了些,声音低得只有她听得见:
  「那里头便可以了?」
  她气得咬牙,偏偏他一脸正经,仿佛在问正事。
  「……你、你再说一遍试试?」
  沉戎琛不再撩她,只低低一笑,语气沉稳了几分:「我不会逼你。」
  「但既然你说,愿意走这一步——」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她眉间,声音极轻却极认真:
  「那我也该回去备一份正经的请亲书,好叫人知晓——」
  「你,是我要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