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状闪电:停电
作者:
西斯卡跑了 更新:2025-06-02 13:37 字数:4962
不久以后餐具送达,两对情侣先后到了。
姚艳妮穿着一件潮牌棒球外套,上来就给我了个巨大到夸张的拥抱,硬朗的皮革带来风尘仆仆的气息,“王大影帝,久仰大名。”付为筠则直接进门,把一箱东西放到餐桌上,我问他是什么,“酒杯——”他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估计你这儿不够。”
真可谓是雪中送炭。我拆开箱子,看到八只酒杯,心生感激。
相比他们,闻念池和姬成渝要客气得多,进门以后规规矩矩地换鞋、换衣服、倒酒水。
姬成渝自我介绍说是所会计师事务所的金融分析师,她今天齐肩发微卷,穿着简练,戴一眼看得出品牌的手环和锁骨链,是那种三言两语间就让人看出能拿得定场面的类型。她也是唯一一个临时上门还带正经伴手礼的,一瓶红酒,玛歌的赤霞珠,作为朋友之间的见面礼其实有些过了,我接过,递给隋唐,“谢谢,我俩以前为这求了我哥好久呢。”
姬成渝好奇地看向我和隋唐,“你们是……”“一块长大的发小。”我看向隋唐,他温和地笑:“十一岁起。”
姬成渝弯起眼睛,“真好——喜欢就好。”
付为筠撕开纸箱拎出一只酒杯,阴阳怪气,“所以这些你是不喜欢了?”我扔去一个滚,同时姬成渝瞥了一眼被付为筠丢在地上的包装盒,笑道:“Waterford的无铅水晶杯——谁还不识货呢?付导从哪里这么快就搞到的,是隔壁商场开新专柜了吗?”
付为筠挑眉,没应声。
来客众多,不大的客厅拥挤起来,自然而然地,人人看过的《通天》成为热场话题。
付为筠没坐,拿湿巾纸擦手,忿忿地说《通天》是他拍过最恨的流水线,从头到尾各路人马抢着塞钱,动不动就要被江恩拉去讲ppt,连主角用什么发胶、左利手还是右利手都要论证合理性。闻念池笑着接话:“但是对我们演员来说,《通天》倒是拍得很轻松,对吧飖哥?”我频频赞同,“终于不是草台班子、可以任付导随时改设定了。”大家笑作一团。
付为筠不屑地说“你们这帮懒鬼”。
我起先还担心圈内人多,姬成渝会不自在,现在看来是我多虑,只见她如鱼得水,三言两语就跟姚艳妮活络了起来,两人都喜欢旅游和极限挑战——跳伞、翼装、马拉松,令人望洋兴叹。付为筠倚在餐厅墙边冷眼旁观,看到两个女人眉飞色舞交换攻略时用肩顶了我一下,懒洋洋道:“如果闻念池喜欢这样的女人,甘蜜永远也不会做到。”
“她又何必变成别人。”
“有时我也会想,你和仇峥就是看着这类场面长大的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付为筠轻快地从墙面离开,附我耳边留下一句,“就是想你。”
……嗯?
很微妙地,这句略显过界的调情好似一道钩子,只是勾出的不是痒意。
我就像被鬼上身了似的,拽住他胳膊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意思”,以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语气,他的脚步顿住,没有挣开,却也没有回头。
“付为筠。”我为什么要用这么严肃的语气?
他隔了一个漫长的六秒才转身,看着我半晌,嘴唇动了动又沉默,最后笑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今天怎么想到见闻念池?”
我不耐烦地简短带过下午的事,他听完也诧异,“所以他们一人给了一个版本,一个痛骂渣男,一个暗示女方是个歇斯底里的神经病?”我点头。他顿了顿,“还有呢?”“没了。甘蜜状态不太好。”“你们做了。”“跟你没关系。”
付为筠彻底沉默下来,转身又要走。
“付为筠。”我再一次叫住他,用一种我自己都不理解的警告口吻,“这些事都跟你没有关系。”
“那你呢?”
“你说什么?”
“你见了江恩魏童、见了甘蜜,又见了闻念池和姬成渝——”他一点点逼近我面前,眉眼压得很重,尾音拖得很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三秒,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翻涌了一瞬又平息……不,不是平息,是压抑。他在犹豫如何给我反应。
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复杂的心情?
我一直在找你?
不对劲……我的反应不对劲,他更不对劲——他既不是在江滩边重逢时不要脸地宣传《纸短情长》的付为筠,也不是在《月亮河》里一边抽烟一边故作深沉地感叹“世界一片狼藉,情爱是糖衣”的付为筠。他……「1997,付为筠不是没死么,你们为什么要又造出一个AI来跟我演戏?我是……又被你拉进了一个分支任务里?」
「亲爱的玩家您好,很高兴为您答疑解惑——并非如此,当前您仍处于HJ1997世界的主线流程中。请注意,HJ1997世界并非真实环境,为保障您的沉浸体验,系统将根据您的任务进度,每日开服时同步更新攻略对象的相关信息。您可以理解为——随着主线推进,您与攻略对象的互动将逐步趋近于真实世界中的相处模式。」
每日更新,逐步趋近……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人是知道我被坑到杜瓦利尔又回国以后的所有的事的付为筠?」我快速思考着,那么他刚才说“我一直在找你”的意思就是,王飖回国以后并没有在江滩跟他重逢,现在才是真正的重逢——「所以真实世界的王飖真的从杜瓦利尔回来了?他没有死?」
「十分抱歉,涉及高级剧情权限,玩家目前尚未解锁。」
……好,很好,我深呼吸一口气。
游戏继续。
我擦好酒具、拎着两瓶果汁到客厅时,姚艳妮正跟隋唐讨论一些高级的问题,顺耳一听全都是些sm结尾的名词,什么新物质主义、超结构主义之类的。她见我过来,好心地把话题扯回一点,“影视圈的趋势啊,王飖,你觉得呢?”——还是令人晕头转向的话题,我如实说我这两年不怎么看电影。“是么?”姚艳妮微微眯起眼睛,矜持地抿了一口水。
“——那小成本的片子呢?”隋唐主动提问。我就势坐下,分果汁。
姚艳妮说到这就来了兴致,转向隋唐道:“我想想,唔,比如这几年火的那几个不都是囚笼结构?监狱啊,医院啊,还有小镇、梦境之类,把几个有深仇大恨的人丢进去,在封闭环境里破局。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写一堆钩子圆不回去就是了,只能靠不断死人来推进度,冤冤相报,最后落点在人性残忍之类,”她嫌弃地撇嘴,“没什么水平。”
隋唐点了点头,“你是说因为缺乏破局的能力,所以把囚笼里的困境归因为外部环境?”
“差不多吧。”
隋唐认真地想了想,有个习惯性用手指支起太阳穴的小动作,“可我觉得外因的确很重要,极端化的残忍也的确可以凸显这一点。而且路径重复本身也没什么问题,很多好作品也是这样,就比如……达利的‘图像双关’吧,他不就是一遍遍把偏执想象投射进现实空间,再用重复的母题制造误导和多义性?依赖不是问题,关键是你怎么让观众在熟悉的结构里踩进未知——嗯?小飖,怎么了?”
我倒果汁的动作十分僵硬,隐约觉得这些高级的废话是1997编出来嘲讽我用的,眨了眨眼睛,“达利是谁?”
“影帝,我以为你很有文化的——”姚艳妮接过玻璃杯,一言难尽地望着我,“这可不算专业内容,而是文化通识。”说完她拍拍隋唐的肩膀,“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整天看到同行和金主来回拉扯,结果抄来抄去都是同一套本子,你就也会看吐了的。”
“我这不是不懂就问嘛,”我硬着头皮说,转过身问还在桌边站着的付为筠,“付总,所以达利是谁?”这边姚艳妮翻了翻手机,“对了,之前我托江恩找你和甘蜜——”付为筠正拿手机处理消息,头也不抬,“这人谁?没听过。”
我看向姚艳妮,摊手,“二比二平。”
姚艳妮:“……”
隋唐弯起眼睛,模仿我的口吻说:“一百年一个画超现实的老头,胡子特别丑。”
我把果汁递给他,也笑起来。
过了一会姚艳妮和姬成渝聊起圈内八卦,付为筠去阳台接电话了,我在厨房外收拾新餐具。闻念池主动走过来要帮我,又递来一摞未拆封的信,我看了他一眼,“多谢。”他说没事。
随后隋唐过来,我正收拾垃圾得心烦,随口说,看看,他们都在聊大人的话题,就咱俩坐小孩那桌。隋唐帮我擦完最后一口锅,不由分说把锅柄塞到我手里,把我朝厨房推去,“赶紧炒你的火锅底料吧,记得开油烟。”
“底料还要炒吗?可我他妈根本不会炒底料——”我大呼小叫着,“渝姐,你名字里有这字,果然才是行家吧?”姬成渝闻言,顺手拽上了姚艳妮到厨房来,可惜姚女士显然跟我一样是厨艺废物,装模作样挑了几个菜碟就站在门口装死了。
我是局主,不得推脱,只得抹开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切菜,过程堪称筚路蓝缕——“渝姐要姜吗?”“葱要不要?切多长?”“辣椒要干椒还是小米辣?要怎么切?”“水?没有热水——姚总——”姚艳妮当机立断当起传声筒,一把拉开厨房门,“老付,我们需要烧一壶热水——不用加东西,纯热水。”
门外顿时传来付为筠猝不及防的一声“啊?”——“他妈的水壶在哪?”
随后这问题就像接力棒一样一路传开,很快,隋唐困扰的声音也响起来:“烧水壶不在厨房里吗?”最后还是闻念池对这房子的商品库存有经验,“我在卧室留下过一个,我去取。”我的耳畔传来姬成渝无语的吐槽:“他要懒成什么样子,还在卧室里煮开水?泡面都不愿意出门吗?”不过话音很快就被吞没在炒菜声里——爆炒油烟四起,姬成渝的那件真丝坎肩彻底没救,她悲痛地把锅铲递给我,要去空气洗,闻念池送热水时幸灾乐祸,倚着门框,“洗也毁了。”随即是我的一声惊呼:“它是不是糊了——”
等到付为筠一把夺过锅铲试图救场时,烟雾警报器响了。
我根本没有时间检查那些闻念池给我的信,因为整个房间充斥着可怕的警报尖鸣,更令人绝望的是,今天下午隋唐来刚安好的语音警报扬声器也开始工作,一时间魔音穿耳,两位女士忍无可忍,躲去书房避难。隋唐搬来梯子,我踩着它艰难地搞了一分钟才把那个警报器摘下来——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劫后余生的状态,直到付为筠皱着眉端出锅,“炒好了,你们开锅吧。”与此同时,楼下门铃响了,隋唐看了一眼手机,站起来,“他到楼下了,我去接一下吧。”
我分发着餐具,“他叫什么名字?”
隋唐脚步一顿,“陈楚念,是个工程师。”
而就是在这个当口,还不等我说什么,远处的天空传来一阵要将耳膜撕裂似的巨响,轰隆雷声咆哮着,烈风猛然推开阳台虚掩的门。我只觉眼前灯光剧烈地一闪,所有照明灯具一齐闪动了几下又熄灭——停电了。
霎时间风雨扑面而来,一阵女声“ 啊”的尖叫划破寂静,紧接着是闻念池冷静的安抚声音,“没事,没事的。”他一边拍着姬成渝的后背,一边打开手机手电,向我们解释,“她从小就怕这个。”
怕……什么?闪电吗?
空中闪过的第一道白光劈在极远处,我原以为那只是普通闪电,直到第二道光慢慢浮现,悬在半空,像燃烧着的玻璃球,不偏不倚正对着阳台大开的门。我忘记了错开目光,只是看着它,而它也看着我。
三秒。
玻璃门“嗤”地发出一声震颤,整个房间的灯泡再次忽明忽暗,又在一次拉扯中全部熄灭——下一刻,球状闪电穿门而入,没有一点声响,滑入屋中半空。一根若有若无的蓝色尾焰逶迤拖移,像枚未被解冻的眼球。
隋唐站起来,也打开手机手电,“我下去接人,顺便问下物业备用电源吧。”我闻言也站起来,“我去问吧,跟你一起下去。”
可我不知道我们在他妈的说什么——我是说,那枚闪电明明赫然就在客厅的正中心——他们看不到吗?
那他们有没有也像我一样……听见那个问题?
雷电的哀鸣、风雨的喧嚣以及闻念池、姚艳妮、姬成渝他们大呼小叫四处寻找备用蜡烛的声音穿插在一起,拉长成一道险峻的长线,直到那颗闪电像火花一样爆裂开来,我的耳旁再听不见一丝一毫声响,只见它绕着我慢慢旋转,一圈又一圈,电流噼啪作响,掀起我的头发,贴近我的胸口——是你变成了我,还是我就是你?
是你变成了我,还是……我就是你?
我不相信它能发出人类的声音,可我就是听见了,一行冷汗不讲道理地流下,我抹了一把。我是说,它让我显得像个懦夫——你以为我会回应吗?不,我不会回应……我绝不会回应。我的心狂跳着,随手在身后桌子上抓到了什么,借手电的一点余亮我看清那是一封信,闻念池带来的、来自杜瓦利尔的信。
我不知道为何我要在这时冒失地拆开那封信——因为球状闪电喜欢阅读。不,不……
信纸惨白,空无一字。
咔嚓,咔嚓,我听见钟表走针转动的声音。它走得太快了,远非以秒计——第一个小时,第二个小时,第三个小时……
我的时间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