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问候与行礼声，将伊莉丝从情欲的沉溺中猛然拽回现实。她一个激灵，几乎魂飞魄散，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
  睡袍之下，她胸口处不自然地隆起一团，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我哥哥来了！”她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推藏在衣袍下的那个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你快走，去办正事要紧！”
  衣料下传来洛兰闷闷的、带着不满的嘟囔：“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他非但没出来，反而隔着丝绸精准地攥住了她推拒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我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你此刻正在做的，就是最见不得光的事……
  伊莉丝在心底无声呐喊。
  “伊莉丝呢？在休息吗？”卡森熟悉的嗓音隔着门扉传来，清晰可闻。
  “应当没有，方才还在看书。”是玛格平稳的应答。
  糟了！时间不多了！
  “你快走呀！”她焦急地瞥向依旧紧闭的房门，心跳如擂鼓，伸手去扯男人的臂膀。
  可她那点微末力气，于他而言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这人看着精瘦，怎么臂膀如此沉实？
  “告诉我，为何如此怕被他发现？”洛兰执拗地追问，气息喷拂在她敏感的腹部肌肤上。
  “我不是真正的公主，这事目前只有你知道！”伊莉丝语速飞快，只求这祖宗能识趣些，“在外人眼里，你与‘从前的伊莉丝’势同水火，一夜之间变得如此亲密，岂不惹人生疑？”她试图用最快的逻辑说服他。
  “哼，”听到伊莉丝将卡森划为“外人”，洛兰心里那点不平衡才稍稍抚平，“我不在乎旁人如何想，我只要你。”他手臂收紧，将她纤细的腰肢更紧地揽向自己，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
  你不在乎，我在乎！若让卡森进来，看见你凭空出现在我床上，还这般衣衫不整地纠缠，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她内心几乎在咆哮。
  洛兰这家伙，真是无论年岁几何，犯起倔来都一个模样，简直不分场合！
  “别让我讨厌你！”她终于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模样惹恼，语气刻意沉了下去，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怒意。
  这话如同冷水泼头，洛兰瞬间蔫了下去，像只被主人呵斥的大型犬，耳朵都仿佛耷拉了下来。
  “我听话就是了……”他不情不愿地从她衣袍下钻出，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指，去勾她的指尖，“别讨厌我……”
  伊莉丝肩头一垮，长长舒了口气。
  她并非真的动怒，只是被他这不管不顾的性子弄得心力交瘁。“快去吧。”女人心下一软，揽过他的脖子，在他侧脸上印下一个清脆响亮的吻。
  霎时间，那双方才还黯淡无光的异色眼眸，因这一吻骤然被点亮，流光溢彩。
  ……
  “今日感觉如何？”卡森推门而入，步履从容地走近。
  他今日带来一束鲜花，在万物凋敝的严冬，这一捧怒放的生机本就足够夺目，此刻被男人捧在怀中，更衬得他俊逸的面庞温柔得令人心折。鲜花与美人相映，构成一幅过目难忘的画卷。
  “好多了！”倚在床头的女人回以格外甜美的笑容，“方才我还问玛格，怎么近日总不见你，她说你忙得脚不沾地，怎的这会儿得空过来了？”说话间，她不着痕迹地将未来得及系好的衣领拢了拢，指尖微颤。
  “诸事暂告一段落，想着来看看你。”男人温润的目光掠过她的小动作，以及略显凌乱的床褥，“今日……可有别人来看过你？”他似是随口一问，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每个角落。
  “没有啊。”伊莉丝飞给他一个白眼，“你外面安排了那么多人，寻常人见了只怕都要绕道走，谁敢来触霉头？”
  “我不能常伴你左右，谨慎些总没错。”卡森弯腰，将带来的鲜花插入床头的琉璃花瓶，替换掉那些已然枯萎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说不定有些不知死活的‘蛇虫鼠蚁’，妄想钻空子呢。”
  “哥哥真会说笑，这般天寒地冻，哪里来的虫子。”伊莉丝佯装听不懂他话中的机锋，强自镇定。
  卡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视线落在那些娇艳的花朵上，“这些花是从母亲的花房摘来的，她……很挂念你的病情。”
  她真的会挂念我这个“女儿”？伊莉丝心下怀疑，只怕那位“母亲”更担忧的是，她先前在皇帝面前的莽撞言行，是否会波及她宝贝儿子的储君之位。
  因病避居已久，未赴早宴，此刻提及，那些在花房中被迫聆听“金笼论”的窒息感仿佛再度袭来。
  对这位“母亲”，她实在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意。
  “代我谢谢她。”她扬起公式化的笑容，话语里的客气与疏离显而易见。
  卡森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神秘地从背后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猜猜看，是什么？”
  盒盖未开，一股清新馥郁的橙香已迫不及待地钻入鼻腔。
  答案不言而喻。
  “这个时节，竟有橙子？”伊莉丝难掩惊奇。
  “你竟认得？”卡森的表情似乎比她更意外，“这是使节团今年新贡的果子，今日才送到，拢共不过半车，几乎全在父王那里。你何时尝过？”
  “咳，”她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心下暗叫不好，又说漏嘴了，“我……在书上看到的。”她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看来那些骑士小说，倒也并非全无用处，倒是我狭隘了。”他笑得促狭，打开食盒，里面果然盛着一碟切好的、橙黄诱人的果肉，“尝尝看，我试过味，便知你定然喜欢。”
  伊莉丝不自觉舔了舔嘴唇。连日来汤药不断，口中苦涩，食欲寡淡，此刻见到这水灵灵的鲜果，着实勾起了馋虫。
  她捻起一瓣放入口中，熟透的橙子在唇齿间迸发出恰到好处的酸甜，瞬间激活了沉寂已久的味蕾，带来久违的愉悦。
  见她难得胃口大开，卡森眼中笑意更深。
  目光流转间，瞥见几滴橙黄的汁液不慎溅出，落在她雪白的寝衣上。他自然而然地拿起丝帕，想为她擦拭，视线却随之滑向她因动作而微敞的领口——
  锁骨下方，几处新鲜的红痕赫然在目，其间甚至隐约可见清晰的齿印。
  男人的动作骤然停顿，拿着丝帕的手缓缓收回，目光却如同被钉住一般，沉郁地胶着在那片暧昧的痕迹上。
  伊莉丝对此毫无所觉。当她再次伸手，欲取食盒中的橙瓣时，一股熟悉的、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头颅！
  “呃……”
  她闷哼一声，闭上眼，用力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
  “怎么了？”卡森急忙俯身欲扶，却不料被她猛地挥开手臂！
  “别碰我！”伊莉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厉色。
  陷入混乱的她听不见外界的声响，脑海中只剩下“伊莉丝”疯狂的警告与恶毒的诅咒，嘶吼着让她远离卡森。
  “哐当——”食盒被打翻在地，饱满的橙瓣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滴答，滴答。
  她感到鼻端一热，视线里，暗红色的液体一滴滴落在素净的被面上，迅速洇开，那颜色，竟与一旁瓶中怒放的鲜花，诡异地相似。
  伊莉丝有些怔忡地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温湿粘腻。卡森见状亦是骇然，立刻将人紧紧搂入怀中，朝门外疾声呼唤。
  然而，平日应答迅捷的仆从，此刻却迟迟无人现身。
  过了好一会儿，玛格才脚步踉跄地推门而入。她面色灰败，连推门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快去传医官！”卡森心急如焚，全然未曾留意她的异样。
  玛格却僵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半晌，才用几乎破碎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皇、皇帝陛下……薨了。”
  “什么……？”卡森的瞳孔骤然收缩，抱住伊莉丝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
  与此同时，城中大教堂方向，那口沉重的巨钟被敲响，浑厚而悲凉的钟声层层荡开，惊起钟楼顶端栖息的一群寒鸦，扑棱着翅膀冲向灰蒙的天空。
  卡森恍惚想起，上一次这口钟如此鸣响，似乎还是在十几年前，伊莉丝降生于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