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被拒
作者:塑料糖纸      更新:2025-05-31 15:49      字数:3050
  沉兆洪把两家贸易公司交给他时,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给个孩子找点事做。但沉时安心里清楚,这是他的第一仗。
  他照常每天去学校,成绩稳在年级前列,数学课上甚至还偶尔帮老师改改作业。他不打球,午休时间就坐在花园长椅上看文件。
  公司初交到手那几周,他几乎没插手太多,静观其变。
  管理层表面尊敬,实际上却把他当做“老板塞的人”,有什么事就丢一份含糊报告敷衍过去,连季度预算都敢写个模糊总数,附件却拖到第二天再发。
  他不吭声,照单全收,甚至有次会议迟到二十分钟,只简单说了句:“我刚睡醒。”
  他们更加放松了,直到那天一批出口到九龙湾商超的调味料,整批被退货。理由是瓶身标签印错,误将“Laksa Paste”写成了“Lacka”,客户一口咬定要索赔。
  那批货值不高,只有七万港币,但损失的是信誉。
  沉时安收到传真那天正是周五,销售部照例送来周末报告,说“客户反馈小问题,月底前会协调”。
  他翻着文件,手指顿住了。
  附页是客户公司发来的正式投诉信,落款时间两天前,收件人却不是他。
  周日,他照常进公司办公,叫人请来那位销售主管。
  对方一身汗,从家里匆匆赶来,还没坐稳就开始解释:“沉少,不是大问题,我们已经和买家谈好了补货——”
  “我知道你们谈好了。”沉时安语气平静,把那封投诉信推了过去,“可你为什么觉得,这种事不需要告诉我?”
  那人顿了一下,干笑:“小问题嘛……怕您担心。”
  “怕我担心。”他重复一遍,笑了一声:“你还挺会挑人装聋作哑的。”
  主管一怔,脸色变了。
  他话音未落,又翻出一张合同复印件:“这批标签出错,是因为上月你指示临时换了印刷厂,交接没做好。标签价格每张便宜了两毛新币,但你签的报表上还是原价,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空气凝结。主管嘴唇蠕动几下,低头认错。
  沉时安却没有继续追究,只是淡淡道:“第一次,我当你疏忽。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那人冷汗涔涔,连连点头。
  他合上文件夹,语气依旧温和:“听说你女儿下个月考中学,祝她好运。”
  主管一怔,抬头,对上一双安静又疏离的眼。那一瞬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年纪不到十六的少年,并不是来镀金的,而是真的会动手的人。
  从那以后,公司没人再敢敷衍他。
  三个月过去,公司运转井然有序,账目流水无瑕,管理层表面配合,态度也从早期的敷衍变得谨慎。甚至开始有人主动在会议上喊他“小沉总”。
  但沉时安看得比谁都清楚。
  这两家公司一个做调味料,一个做电子元件,都是新加坡出口到香港的正经产业,利润不高却稳。账本里密密麻麻的数字整齐到令人安心。每月的出货单、发票、进出货纪录、运输和关务核销都对得上,典型的模范企业。
  偏偏就是这种完美,让他冷下了眼。
  他随手翻了一份调味料出柜记录:一整柜18吨的成品调料,标价单显示香港某中小型超市采购,出口净利润大约两万新币。
  他挑了挑眉,在纸上写下几个数字,再划掉。
  “一万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在嘲笑什么,“运一整柜只为赚台车的钱?”
  他当然知道沉家真正的钱从哪儿来。
  以前刚到太平山的时候沉兆洪就说要去新加坡,这两个小公司,值不值得让沉兆洪自己出差,他心里有理数。
  他也不是没想过沉兆洪在新加坡不止这两个公司,但是之前他在洪兴会的时候,接的新加坡货都是不同贸易公司的名字运过来的,沉兆洪一个香港人不可能在新加坡能注册那么多空壳公司。
  这两家公司不是“没有毒”,而是毒藏得太深了。
  账上干净,只说明毒品根本不通过正常账目走。
  那家做电子元件出口的公司,主打新加坡制造、销往香港与台湾,一看就是正经技术贸易。
  沉时安盯上它,只因为有一次,他翻一张运输单,发现货柜明明报的是“主板零件”,却没有任何符合报关规则的“配件编号”——而这恰好是新加坡出口中电子类产品必填的一项。
  他没急着惊动任何人,而是去调了同一批货柜的运输记录。
  正常报关的一柜电子元件,重量在4吨左右,而这批所谓“主板”的码头核重单却显示整整有8吨,却没有任何螺丝、电容、电阻等配件。
  沉时安冷冷一笑,在纸上写下:“空壳。”
  他知道那些做法。把毒品混进元件壳体,甚至用“钨粉”伪装成电子导料,再转手卖到香港各个地下加工点。只要不是警犬当场开箱,谁都查不出。
  他连夜去翻那几柜货出货的时间,又查到港口那几日有三家报关公司临时换了清关人员,而这三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全是用住址挂靠的方式注册,关联企业里没有一家实体办公室。
  沉时安回过头,调出那几家报关行的原始开户资料,一张张翻,终于在一份打印模糊的身份证复印件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林子杰”。
  那是几年前他在九龙听过一次货柜调度时出现的人名,那时他还蹲在沉家车队仓库后头帮人数纸箱。
  他开始查最初的、纸质的、泛黄的单据。他在公司地下的储藏间里找出几十箱封存的旧资料,拉上窗帘,把时间往回拨十几年。
  他一页一页翻。
  标记、批号、集装箱编号、签收方、运输车牌。用红笔一点点圈出有问题的重合和缺漏。
  他白天穿着校服去学校,晚上换上家居服坐在桌前,十个小时不动一下。佣人几次来问他要不要吃饭,都被他一句“出去”打发。
  来新加坡的第六个月,他拨打了沉兆洪的电话。
  那边正是饭局结束,沉兆洪接得有些匆忙,声音含着酒气:“喂?”
  “爸爸。”沉时安声音很平静,“您让我做的事,我都照办了,账查干净,人也管住了。现在公司盈利不错,我把财务报表寄给您了。”
  “好,”沉兆洪笑了一声,“你做得不错。”
  “还有个事,我想请示您。”
  “说。”
  “电子元件那家公司,有些老货的运输记录我查了几批。不是质疑,是想确认——那些壳体里面如果装的不是主板,而是更值钱的东西,我是不是也能处理?”
  那边沉默了一秒。
  沉时安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抬起,声音却仍然温柔:“我以前也做过那些事。我知道怎么配单,也知道怎么避开狗鼻子……我甚至觉得我做得比您的人更好。”
  “你还小。”沉兆洪语气忽然冷了几分,“你现在做的这些,就够了。”
  “爸爸——”
  “把正经生意做好。”沉兆洪语气不容置疑,“以后你还要读大学,别什么都想掺一脚。”
  电话挂断前,沉兆洪淡淡丢下一句:“别想太多。”
  嘟——
  长长的盲音。
  沉时安静静坐着,手里的听筒还没有放下,他就那样盯着已经没声了的听筒看了整整一分钟。
  屋子很安静,只听见钟摆滴答,和他缓慢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
  他低声说:“我是个被流放的私生子罢了,连口锅里最脏最肥的肉,都不让我碰。”
  怕他抢?
  他抬起眼,看着窗外夜色如墨,玻璃上映出自己冷淡的脸。
  放心,他不抢。
  “我只是,要把你们整个锅都掀了。”
  如果这就是沉家的真正核心,那他不会再等。
  他要的,不是个沉兆洪口头上的“机会”。
  他要全部——干净的,肮脏的,血淋淋的,全都要握在自己手里。
  他重新坐在书房地板上,把所有涉及这家电子元件公司近十年的员工名册、人事记录、出入货文件、采购负责人名单,一张张铺开。
  他要找出是谁,在负责对接那条地下运输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