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交卷
作者:塑料糖纸      更新:2025-06-27 16:10      字数:2186
  那天是四月最后一个交易日。
  恒生指数终于站稳了月初跌破的那条支撑线。
  新闻里说:“市场信心回暖,本地地产股止跌反弹”
  但没有人提起,有多少人在这场止跌之前,已经没了翻盘的筹码。
  沉时安在新加坡的一间证券公司办公室里,签署了最后一张指令纸。
  内容是清仓。
  信托账户中与香港挂钩的全部资产,在四月初至月底之间已逐步出场,资金回流瑞士。
  他在风暴的余波中埋伏近五个月,等到资产结构最脆的时候才下刀,整场战役不露声色,却赚得极稳。
  交易员拿着单据来让他确认时,多看了他一眼:“你是我们见过最冷静的客户,完全不像个学生。”
  他没回应,签完字,站起身,走出玻璃门。
  五月十日,瑞士账户完成所有结算。
  沉时安在新加坡一家银行设立独立投资结构,正式脱离信托保护,开始为自己搭建下一个阶段的舞台。
  那年,他即将十八岁。
  五月中旬,香港天气微热。
  欧丽华坐在中环办公室最后一次落地窗前。
  这是她准备腾出来、交给新团队的一层楼,几十年曾是她的战场,如今连光线也陌生了。
  秘书进来递给她一封文书,是她在欧氏控股董事长职位的辞任文件。
  她没看,签了字,把笔盖盖上。
  “记者那边……不准备发声明吗?”秘书问。
  她摇头:“写什么?写我病了?写我年纪大了?写我想陪家人?”
  秘书小声说:“写什么都有人信的。”
  她轻轻笑了。
  指尖落在茶几一角,那是一枚旧款瓷盏,有点磕痕,是她二十多年前从纽约带回来的。
  “你知道吗,”她忽然低声说,“以前我开会到晚上十二点,从这里下楼,还能看到办公室外一整排灯都亮着。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我不松手,没人能动得了我。”
  秘书不敢作声。
  “后来我才发现,这个城市不是靠谁撑起来的。”她抬眼看向窗外,“它自己会动,自己会变。我只是曾经站在上面而已。”
  她说完站起身,拿起外套,动作很稳,神情也很稳。
  她没有被打垮。
  董事会换了新面孔,但真正的大决定,仍绕不开她那通私人电话。
  傍晚六点,太平山山腰开始起雾。
  风从花园绕过来,穿过雕花门廊,打在客厅落地窗上,掀起一角白纱帘。欧丽华换掉外套,坐在老地方,身侧是早已放凉的茶。
  沉纪雯下楼时,听见陈伯说:“太太刚回来,今天没让司机送,自己打的。”
  她穿着素色针织衫,脚步不快,走到沙发边时,母亲没抬头,只指了指茶几上的碟子:“今天的桂花糕,有点硬了,你尝一块。”
  沉纪雯坐下,没动。
  两人安静了几秒,像是各自找词,又像谁都不打算先开口。
  最终,还是沉纪雯先说:“我前几天就知道了。”
  欧丽华看着茶杯,语气平平:“我以为你会比今天晚两天回来。”
  “请了一周假。”她顿了顿,“你不是一直说我太容易把家事当事。”
  她原本只打算暑假再回来。LSE的课程紧,她又分神关注香港动向,压了叁篇论文还在收尾。
  前天她接到秘书电话时,正在学校改论文结构。秘书是瞒着母亲,私下联系她的。寥寥几字,却像在她心里放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她没多想,立刻订了最早一班航班。
  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做什么。
  只是她知道,母亲不需要安慰,但总要有人陪她喝完那一盏冷茶。
  欧丽华没笑,但眼神柔下来一点:“这次是我错了。没把事留在家门外。”
  “妈妈。”她轻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不甘心?”
  这句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
  她不该问的。父亲从小教育她,胜败输赢,自己吞。问甘不甘心,太软了。
  但她还是问了。
  欧丽华没立刻回答,想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不甘心的事情多了。但我从来不靠这个活。”
  “那靠什么?”
  她抬头,眼神很直:“靠清楚。清楚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清楚你能守什么,不能守什么。”
  “可你曾经说过,只要咬住,就不会输。”
  “我也曾经以为,赢是靠咬。”欧丽华声音淡淡,“后来才知道,有时候退得够早,才叫赢。”
  她的语气没有锋利,也没有示弱,更多的是一种经过多年博弈之后沉淀下来的冷静判断。
  客厅一时安静下来。晚霞从玻璃窗斜照进来,把欧丽华半边肩线染成橘红色。
  沉纪雯没有再问。她只是缓缓伸手,将桌上那盏早已冷却的茶换了新杯,又给母亲倒了一杯热的。
  “这几天你不用去哪里吗?”
  “都安排完了。”欧丽华接过茶,抿了一口,“去一趟苏黎世,把那边的房产处理一下,顺便休几天假。”
  她顿了顿:“你不必跟来,读书要紧。下个月还有基金审计的会,我得回来。”
  沉纪雯没接话,只静静点了点头。
  她知道母亲不会真的离开太久。这不是退场,只是换个方式站在幕布之后。
  天色逐渐暗下来,管家送来热汤,厨房的灯一盏盏亮起,屋里渐渐恢复了烟火味。
  饭后,欧丽华回房时,在书房门口停了一下。
  “囡囡。”
  “嗯?”
  “等你将来真要接手什么,不要接我这套。”
  沉纪雯站在楼梯口,望着她背影:“那你希望我接哪一套?”
  “你自己的。”
  欧丽华没回头,只轻轻推开门,走进那间灯还亮着的书房。
  门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并不重,却像一块石头落在水面,慢慢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