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
柠檬酸不酸 更新:2025-10-10 16:35 字数:2516
地牢并没有崔谨预想的阴湿肮脏。
地上铺有厚麦草,景陌浑身暗色血污,奄奄一息伏卧在地,身下垫着用料上乘的裘衣。
崔夫人只着里衫,静静靠着景陌。
她一向体面干净,即便囚困于囿中,也不见蓬头垢面,只是容色倦怠。
继母素色衣衫上的血迹和脖颈间的淤青令崔谨心惊胆颤,流露几分心疼。
初见时,崔谨还是个幼齿孩童,而陈娴,也不过双十年华。
陈娴为人温婉内敛,待崔谨这个继女周到体贴,打心眼里疼爱怜惜,想多亲近。
可惜崔谨自小与爹爹相依为命,天经地义地认为爹爹是她的,是独属于她的。
继母没来时,她都是跟着爹爹睡。
可是继母来了之后,换成继母和爹爹同衾而卧,将她独自安排到很远的离园。
小小的崔谨开始讨厌继母,也讨厌爹爹、怨恨爹爹,默默疏远他们。
她将心血全部倾注于虚无缥缈的修道和书画上面,转移俗世烦恼。
才八九岁的孩子,整日神游徘徊于虚妄之境,脾性如何能活泼顽皮?
随着崔谨长大懂事,对继母有所改观,能同家人和睦相处,可内向孤闷、淡然超脱的性格已成定势。
崔授四五年死磕不下这颗又硬又倔的小石头,曾不止一次地气恼她这脾性。
也常忧虑深惧,害怕宝贝真的看淡一切,抛下他入道修真。
可若真的骨肉分离,又能怪谁呢?都是他自己造孽。
倏忽十二载,崔谨印象中继母都是端秀稳妥,待她也算得上尽心竭力,绝不亏待。
继母女之间做到如此,殊为不易,也该是报偿的时候了。
崔夫人听见声音抬头,看到崔谨,神情恍惚了一下,并不意外,冲她微笑:“我知道你会来。”
崔谨疾步靠近,解下披风盖到崔夫人肩头,轻轻拉起冰凉双手,“不会有事的,我定会帮你们出去。”
“临舟,速除去这位侠士身上的锁链,再想办法帮他治伤。”
崔夫人目光移向景陌,痴中带泪,连连叹息。
“这......抱歉小姐,治伤可以,锁链......属下不敢违抗大人命令。”
穿刺琵琶骨的锁链不拿掉,伤势如何治愈?
“一切都由我指使强迫,爹爹的怒火我担着,你照办便是。”
崔谨作势要抽取袖中的匕首威胁。
大人既准许小姐来地牢,应该早有预料,临舟一个头有两个大,忙无奈应下。
血腥场面临舟不敢让崔谨目睹,“请小姐和......夫人,暂且回避。”
“明怀,我想守着他。”
见过爹爹受重伤的模样,崔谨理解继母,向她点头,亲自到正院去接崔谊和崔谈。
途中又有些许波折。
崔谨将妹妹弟弟带入地牢时已过去接近两个时辰,景陌锁链尽去,伤口也被处理包扎好。
陈娴见到一双儿女,不免生出痛悔之意,母子叁人抱头痛哭。
“娘亲,娘亲......你有没有事,疼不疼?”
崔谊哭着轻轻触碰母亲脖间青痕,崔谈也暗自落泪。
“不疼,不疼。”崔夫人看看这个,再摸摸那个,哭成个泪人,“都是为娘不好,为娘对不住你们,我、我的谊儿,我的谈儿......”
崔夫人迟迟没有和景陌私奔,皆因这两个孩子。
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焉能弃之不顾?
陈娴甚至数次想放弃景陌,情愿为了孩子,锁困于这冰冷的高墙深闺,守着一个无情冷漠的男人,了此残生。
可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
她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愈加难以割舍。
他们这般稚嫩,这样小,若没了母亲......
陈娴想到崔谨孤单内向,待人谨慎疏离的样子,心里更是如锥如刺。
她心知那人绝不会苛待两个孩儿,毕竟他对自己的骨血一向疼爱有加。
可他待这两个,到底远比不上崔谨。
这孩子有父亲全心全意的疼宠爱护,都成了这般,那她的谊儿和谈儿......
“我的孩子,要娘如何舍下你们,天哪,天哪......”
崔谨鼻头酸软,跟着偷偷抹泪。
她心中快速合计,或许今天是送走继母和景陌最好的时机。
虽然景陌身受重伤,不宜长途远徙。
但是迁延下去,夜长梦多。
明显今日的顺利,都是爹爹有意纵容,否则岂会如此轻易。
她爹那个人,崔谨再清楚不过,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尤其容易被她无意间的言语举动激怒,万一她不慎在此事上又惹到他,使得他迁怒继母和景陌,反而不好。
而爹爹最近公务缠身,忙于军戎大事。
今天又是大朝会的日子,小腹黑料定他无法脱身,不会中途回来。
于是当机立断,命小桑小寻火速去正院收拾行李,准备车驾。
“请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谊儿和小谈,眼下不便多说,我先送你们出京。”
“出京?娘亲你要走?呜呜呜!呜呜呜!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呜呜呜......”
崔谊半个人挂在崔夫人身上,嘶声痛哭。
“谊儿,你冷静些,你看看眼前情势,母亲若留下,还能有命在么!”
崔谈扶正妹妹的肩,温柔揩去哭花的小脸儿上的眼泪,泪中带笑:“你往后要乖些,好好照顾自己,等哥哥回来寻你,明白么?”
“哥哥也要走?!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了,呜呜呜,我也要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谈儿......”崔夫人震住了。
“母亲,姐,请容我一言。”崔谈抬袖擦尽眼泪,目光扫过崔谊,眼中便又泪花闪动。
“我舍不得父亲和谊儿,还有大姐,但是我也舍不得母亲。”
“谊儿你想想,难道我们都留在父亲身边,任由母亲孤身一人,和不知根底之辈漂泊无迹么?我不放心的。”
崔谈提起景陌,言辞相当不客气。
“我是兄长,又是男子,能护好母亲,日后也能凭藉学问本领再回来。”
“可你呢?谊儿,你尚须母亲保护,又正值豆蔻年岁,过几年该谈婚论嫁了。倘使你嫁的夫婿无能,你便永远困在那里,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你情愿那样吗?”
崔谊拼命摇头,手却一左一右,分别死死拽住母亲和兄长的衣服。
崔谨心底发虚,五味杂陈。
放走继母和景陌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无非多花些心思哄爹爹。
可态势直接失控,崔谈也一并要走。
......不得不说,崔谈字字句句皆在情理之中。
人伦天性,万难断绝。
“......”
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