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妖妃》杀青后，秦玉桐回到了京市。
  她先休息了几天，然后又被方姐叫到公司。
  会议室里，方姐将一份崭新的剧本推到秦玉桐面前，封面上是几个美术字——《盛夏晚晴天》。
  “新接的本子，青春校园片，本子不错，人设也好。你演一个家境优越的甜美校花，暗恋学校里那个又酷又拽的校草。导演是圈里有名的杨正，最会拍这种纯爱片，谈得差不多了，就等你点头。”
  秦玉桐翻了几页，兴趣缺缺。
  太甜了，像一杯放多了糖的奶茶，腻得慌。而且这剧本也不爽啊，比她上高中还没意思。
  “我不演。”她把剧本合上，推了回去。
  方姐一点也不意外，“这种片子最吸粉，也最轻松，你刚拍完《祸国妖妃》那么累的戏，正好调剂一下。”
  “没挑战性。”秦玉桐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出神。
  方姐叹了口气，“玉桐，我知道你心气高，但有时候也得考虑一下市场。你那个公司，刚签了个新人，总得有资源喂吧？这部戏的男二号还没定，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跟片方谈谈，把那个季扬塞进去。”
  秦玉桐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她转回头，看着方姐，“我要他演男一号。”
  浅浅抱着薯片吃的动作都不自觉放轻了，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感觉桐桐姐好厉害。
  方姐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秦玉桐重复了一遍，眼神平静却坚定，“让季扬演男主角，那个校草。不然，这部戏我就不接了。”
  “他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你让他直接演男一号？还是杨正的戏！投资方会同意吗？你这是拿自己的口碑和前途在开玩笑！”
  “他们会同意的。”秦玉桐无比笃定，“告诉他们，这部戏的投资，我跟一半。”
  方姐彻底没话说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有时候真的觉得看不透她。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穷小子，随手砸出几千万。
  她到底想做什么？
  秦玉桐没再解释。她拿起那份剧本，重新翻开。
  “就这样定了，”她说，“去安排定妆照吧。”
  ……
  定妆照拍摄的影棚里，一片忙碌。
  巨大的白色背景板前，灯光师和摄影师正在调试设备。
  季扬坐在化妆台前，身上穿着一套熨帖的私立高中校服，白衬衫，深蓝色西装外套，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头发也被造型师精心打理过，微分碎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英气。
  他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也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着伺候过。签下了合同，本来是想和秦玉桐能离得近点，有更多联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戏拍了，还是电影。
  化妆师的手很巧，像是在他脸上作画。底妆薄得几乎看不见，却把他皮肤上那些因为营养不良而留下的细微瑕疵都遮盖得干干净净。
  眉毛修饰得利落，更突出了眉骨的形状，让那双总是温顺的眼睛，凭空生出几分凌厉。
  “你的骨相真好，”化妆师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人，一边用小刷子给他扫着阴影，一边由衷地赞叹，“特别上镜。就是……”
  她的视线落在他唇上，又移到他左眼下方那颗刚点的浅褐色的泪痣上。
  “这个泪痣本来是男主角的设定，”她又有点犯难，“但是你的嘴唇……唇形太漂亮，颜色也太红润了，有点抢戏。这样会显得太有亲和力，少了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感。”
  说完，她拿起一管裸色的唇膏，在他唇上轻轻按压，将原本饱满的血色遮盖下去。
  “压一压，这样轮廓感就出来了。嗯，完美。”
  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化妆师退后一步，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镜子里的少年熟悉又陌生，让季扬自己都感到了强烈的疏离感。
  不像了。
  眉眼清冽，神情淡漠，因为唇色的减弱，那颗泪痣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平添了一股易碎又冷郁的漫画感。
  像是那种，每个女孩青春期时都会偷偷在笔记本上画下的，遥不可及的梦。
  就在这时，影棚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所有人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动作。
  是秦玉桐来了。
  她也换好了定妆的校服，和季扬是同款，但穿在她身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剪裁合身的西装外套衬得她腰肢不盈一握，百褶裙下，一双腿笔直匀称，白得晃眼。长发扎成了高马尾，没做任何多余的造型，只是发尾微卷，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青春又明艳，像一颗刚刚成熟的水蜜桃，饱满多汁，诱人采撷。
  她一进来，整个影棚的光似乎都向她汇聚而去。
  她的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刚刚从化妆椅上站起身的季扬身上。
  然后，她的脚步，就那么毫无征兆地顿了一下。
  很轻微的一个停顿，几乎无人察觉。
  可季扬看见了。
  他看见她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焦。
  “秦老师，季扬，这边准备好了！”摄影师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举着相机朝他们招手，“我们先拍几张单人的，再拍合照。”
  秦玉桐被请到了一边补妆，季扬则被推到了白色背景板前。
  灯光“啪”地一下全部打亮，刺得他眼睛发花。他听着摄影师的指令摆着动作。
  他偷偷用余光去看她。
  她就坐在不远处的导演椅上，交迭着双腿，手里拿着一小瓶矿泉水，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瓶身。
  她在看他。
  当他的目光和她的不经意间对上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坦然地移开，或是对他勾唇一笑。
  她竟然……微微侧过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不一样了。
  从她走进这个影棚，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就在他们之间悄然改变。
  “好了，季扬可以了！状态不错！”摄影师很满意，“来，玉桐，我们拍合照了！”
  秦玉桐放下水瓶，站起身。
  “你们是同学，关系很好，但是又有点小暧昧，”摄影师开始给他们讲戏，“玉桐，你主动一点，从背后轻轻搭一下他的肩膀。季扬，你假装在看书，感觉到她靠近，有点惊讶地回头。”
  季扬拿起道具书，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她走到了自己身后，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
  很轻的力道，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他却几乎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
  “咔嚓！”
  “很好！保持住！”摄影师很兴奋，“季扬，回头，看她！眼神要有戏，那种被喜欢的女生突然靠近的惊喜和无措！”
  季扬依言，缓缓转过头。
  因为距离太近，他甚至能看清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他心上轻轻扇动。
  而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下的那颗泪痣。
  眼神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痴迷和怀念。
  “玉桐，表情不对，”摄影师在镜头后皱起了眉，“不是这种眼神，你这个眼神太……太深了，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我要的是少女的娇羞！你脸红一下都比现在这个表情好！”
  摄影师的一句话将秦玉桐从某种失神的状态中惊醒。她猛地回过神，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一抹不合时宜的绯红，从她白皙的耳根迅速蔓延到了脸颊。
  季扬看得清清楚楚。
  她脸红了。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游刃有余的秦玉桐，因为他，或者说，因为刚才那个失神的瞬间，脸红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摄影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地按着快门，“脸红得正好！季扬，你别傻站着啊！靠近她！闻闻她头发的味道！演出那种青春期男生的荷尔蒙冲动！”
  季扬鬼使神差地，真的朝她凑近了一点。
  鼻息间，全是她发丝间清甜的香气。
  他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因为羞窘而水光潋滟的眼睛。
  她没有躲。
  只是咬住了下唇，表情恼怒，却浮出两分小女孩的娇嗔。
  “看我。”
  季扬听见自己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低哑语气，对她说。
  秦玉桐像是被那颗泪痣蛊惑了，竟然真的抬起了眼，迎上了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燃烧。
  “再近一点，对，就是这样……好像要亲上，但又没有亲上……”
  摄影师又拍了几张，满意的不得了。简直是他从业这么多年见过最有cp感的主角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季扬那张脸，那颗泪痣，那双和记忆里的人如出一辙的眼睛，有一瞬间，时空都错了位。她差点就……
  “完美！太完美了！”摄影师放下相机，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季扬竖起大拇指，“小伙子可以啊！最后那个眼神，绝了！那种又纯又欲的占有感，镜头感太好了！”
  季扬还僵在原地，鼻息间还残留着她发丝上洗发水的清甜，肩上仿佛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看着秦玉桐那张瞬间恢复了冷淡、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又酸又胀地填满了。
  她刚刚，是在看他。
  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秦老师，你……”
  “我先去换衣服。”秦玉桐根本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甚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了影棚。
  “哎，桐桐姐！”浅浅抱着保温杯，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
  专属休息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秦玉桐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抓起一个抱枕死死蒙住自己的脸。
  完了。
  她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刚刚在场那么多人，她的失态，一定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个季扬……他会怎么想？
  “桐桐姐，你没事吧？”浅浅端着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你刚才……脸色好差。”
  秦玉桐从抱枕里抬起头，脸颊还泛着未褪尽的薄红，眼神却有些飘忽。
  她接过水杯，指尖还有些微的颤抖。
  “没事，”喝了一口水，压下那点悸动，“就是有点累了。”
  这种鬼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浅浅跟了她这么久，当然更不信。拍水下戏冻得嘴唇发紫她都能笑着说没事，不过是拍几张定妆照，怎么会累成这样？
  但她很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帮她收拾东西。
  秦玉桐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那抹绯红依旧顽固地盘踞在脸颊上。她抬手，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很烫。
  她忽然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打开通讯录。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活泼的声音，还混杂着敲击键盘的噼啪声。
  “喂？我的大影后，怎么有空宠幸我这个小透明啦？是不是又被哪个狗男人气着了，来找我吐槽？”
  听到吉晨雨声音的那一刻，秦玉桐才终于松弛了下来。她蜷在沙发上，将腿也缩了上来，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晨雨，”她开口，声音却不像刚才那么紧绷，反而像是偷吃了糖果般的雀跃。
  “我今天……好像看见他了。”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戛然而止。
  过了足足有五秒钟，吉晨雨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挖到惊天大瓜的兴奋。
  “谁？！哪个他？！”
  “江临。”
  即使过这么久，可秦玉桐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嘴角还会不自觉地向上弯起，漂亮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揉碎的星光。
  藏不住，几乎要溢出。
  “我靠！”吉晨雨在那头爆了句粗口。
  “秦玉桐你疯啦？江临不是在法国吗？当年你把他……”她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刹住。
  当年的事，是秦玉桐心里的一根刺。
  “不是他本人，”秦玉桐低声说，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空出手来无意识地揪着抱枕的流苏，“是我新戏的男主角，那个叫季扬的。他今天做定妆，造型师给他点了一颗泪痣……就在左眼下面，一模一样的位置。”
  “你知道吗，当他穿着校服站在我面前，灯光打下来，他回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时光倒流了。”她的话语里没有半分伤感，反而全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
  “像一部被按了暂停键的老电影，忽然又开始转动了。我好像又回到了在津市一中的那个夏天，他穿着白衬衫，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也是那样看着我……”
  “停！打住！”吉晨-网文写手-雨的雷达“嗡”地一下响了，“姐姐，你这不对劲啊。你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替身文学？”
  “什么替身文学？”秦玉桐蹙眉，她不看这种狗血文。
  “就是找个替身，聊慰相思之苦啊！”
  吉晨雨说得头头是道，“我跟你说，我最近就在写这个梗！通常呢，女主找了个跟白月光长得很像的替身，对他各种好，结果白月光一回来，替身就得被虐得死去活来，最后黯然离场，或者黑化成终极Boss……”
  她在那头说得兴致勃勃，秦玉桐却慢慢地沉默了。
  替身？
  她是把季扬，当成了江临的替身吗？
  所以今天才会那么失控。
  “玉桐？”吉晨雨没听到声音，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还在听吗？我跟你说，替身文的be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你可别玩火啊。那个小奶狗，哦不，小狼狗……看着挺单纯的，你别把人家玩坏了。”
  “我没有。”秦玉桐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有些虚，“我就是……有点惊讶。”
  “得了吧，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吉晨雨在那头嗤笑一声，“不过话说回来，这素材不错。我决定了，我下一本小说，就写一个清冷钓系女明星和她的白月光替身小奶狗的故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偏偏动了心》！”
  挂了电话。
  远处传来剧组收工的嘈杂声，混杂着游客的欢笑。
  人间烟火，热闹非凡。
  可她却觉得，心里那块地方，空落落的。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玻璃上清晰地映出她的脸。眼角眉梢还残留着一丝因为心动而带来的潮红。
  抬起手，指尖轻轻地划过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江临……”
  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