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挖红薯
作者:森木火火人      更新:2025-10-19 20:06      字数:3970
  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是湘西一个地图上都得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的贫困村落。
  会议结束时,周锦川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和导演组寒暄。经过秦玉桐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视线在她身边季扬的身下不着痕迹地扫过。
  季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像一只遇到了天敌、瞬间竖起浑身防备的幼兽。
  “路上小心,”周锦川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三个人都听见,“山路不好走,别把自己弄得太狼狈。”
  这话像是在对秦玉桐说,又像是在对季扬说。
  说完,他便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先行离开了。
  *
  节目组的大巴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近五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个名叫“落溪村”的小村庄。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粗粝感,远没有后来旅游开发后的精致。
  车门一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腐败气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秦玉桐拉着自己那个价值五位数的Rimowa行李箱,站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高跟鞋的细跟陷进软泥里,拔出来时沾上了一坨黄褐色的黏腻土块。
  “我帮你。”季扬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窘境,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箱子。
  他一只手拎着自己的旧背包,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拎起了她那个沉重的箱子,手臂上绷起流畅的肌肉线条。
  “谢谢。”秦玉桐低声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
  摄制组分发的任务卡上,写着他们未来三天要居住的农舍地址。
  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木结构老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的霉味混杂着灰尘的味道,呛得人几欲作呕。
  屋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电器是一盏挂在房梁上、灯罩积满蛛网的昏黄灯泡。
  秦玉桐看着那张铺着深蓝色粗布床单的木板床,床板缝隙里还卡着几根干枯的稻草,沉默了。
  她这辈子也就在男人身上吃点苦,
  “我去烧点热水,”季扬放下行李,卷起袖子,“你先坐会儿,我把屋子收拾一下。”
  他做这些事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秦玉桐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季扬熟练地劈柴、生火。
  用抹布把桌椅和床板擦了一遍又一遍。
  *
  第二天一早,任务分组的环节在村口的打谷场上进行。
  导演拿着个大喇叭,兴致高昂地宣布:“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挖红薯!六位嘉宾,将通过抽签分为三组,挖得最少的那一组,将接受惩罚——没有晚饭!”
  竹筒里插着六根系着不同颜色红绳的竹签。
  秦玉桐看着那简陋的抽签道具,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行止先抽,抽到了一根红色的。
  另一个男嘉宾抽到了和她一样的。
  季扬的手伸进竹筒里,抽出来,是一根蓝色的。秦玉桐的心跟着提了一下。
  轮到她时,她深吸一口气,随便拿了一根。
  ——黄色的。
  她下意识地去看季扬,他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而最后一根竹签的主人,不言而喻。
  周锦川慢条斯理地从竹筒里抽出那根孤零零的黄色竹签,对着镜头晃了晃,嘴角勾起一个营业式的微笑。
  “看来,我和玉桐的运气不错。”
  呵呵,运气真是不错……
  分发工具的时候,季扬特意挑了一把看起来最轻便、也最锋利的小锄头,想递给秦玉桐。
  可他还没走近,周锦川就先一步从工具筐里拿起了一把看起来又大又沉的锄头,塞进了秦玉桐手里。
  “女主角,当然要用最特别的。”他笑着说,语气听起来极其欠揍。
  那把锄头的木柄粗糙,上面甚至还有几根细小的倒刺。
  秦玉桐的手那么娇嫩,怎么用得了这个?
  季扬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却被秦玉桐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接过那把锄头,对着周锦川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那就借周影帝吉言了。”
  红薯地在半山腰,一行人踩着湿滑的田埂走上去。
  秦玉桐穿着节目组统一发的胶鞋,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艰难。
  周锦川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也不说帮忙,只是看着。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到了地方,比赛的哨声一响,另外两组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秦玉桐学着别人的样子,抡起那把沉重的锄头,用力刨了下去。可她力气太小,锄头只在坚硬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震得她虎口发麻。
  “不急,”周锦川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身上那件崭新的迷彩服连个泥点子都没沾上,干净得一尘不染,“我们慢慢来。”
  他说着“慢慢来”,就真的慢了下来。
  这个人像是来郊游的,挖两下,就要直起腰歇一会儿,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要么就是饶有兴致地研究起地里的蚯蚓,甚至还捏起一只,转头给她欣赏。
  秦玉桐:……
  汗水濡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细腻的皮肤上。泥土溅到了她的脸颊,她也顾不上去擦。
  另外两组的竹筐渐渐被一个个饱满的红薯填满,而他们这边,还只有零星的几个,小得可怜。
  她终于忍不住了。
  “周锦川,”她放下锄头,声音绷得像一根弦,“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锦川也放下了手里的活。他倚着锄头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张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的笑容却有些凉。
  “干活啊,”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怎么了?你好像……不太习惯做这种事。也是,我们玉桐的手,是用来拿奖杯的,不是用来刨土的。”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她咬牙:“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报复她。
  “我是不是故意的,重要吗?”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你,不也挺故意的么?”
  秦玉桐抿唇不答。
  她以为他这种在名利场里浸淫已久的人,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百毒不侵。原来,他也会疼。
  比赛结束的哨声就在这时吹响了。
  毫无悬念,他们是最后一名。
  傍晚,村子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另外两组围在院子里,用刚挖出来的红薯,烤了香喷喷的红薯,又炖了一大锅的排骨汤。
  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而秦玉桐和周锦川,只能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眼睁睁地看着。
  她的胃因为一整天的劳累和空腹,开始隐隐作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青黑色轮廓。
  周锦川一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
  就在秦玉桐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现在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了?”
  他的声音很轻,飘散在渐起的夜风里,听不出喜怒。
  秦玉桐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声音也有些发飘。
  “周锦川,你赢了。”
  他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为了他,抛弃了我,觉得他比我干净,在床上更讨你欢心是不是?那么多天,我像被人活生生掏空了一块,饿得发慌。”
  “秦玉桐,”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隐在昏暗的光线下,深得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水,“你教教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说不爱就不爱了?”
  夜风穿过山坳,带来草木的潮气和远处人家的饭菜香。
  那股香味霸道又残忍,特别是烤红薯的焦甜,混着肉汤的浓郁,掐着空空如也的胃。
  秦玉桐没看他。她盯着自己沾了泥的鞋尖,鞋带上挂着一小截枯黄的草叶。
  良久。
  “说不爱就不爱?”她终于抬起头,“周锦川,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说的要结束。”
  她学着他当时的语气,三分漫不经心,七分居高临下。
  “还是说,影帝记性不好,只记得自己想记得的剧本?”
  周锦川舌尖顶了顶腮,漠然无语。
  秦玉桐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近:“你觉得我为了他抛弃你?为了他上赶着砸资源,给他抬咖,所以我们一定滚过床单了?”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漂亮的脸蛋在阴影里显得有几分刻薄的艳丽。
  “我告诉你,没有。”
  “我还没跟他上过床。”
  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抽他耳光。
  “倒是你,”她话锋一转,“跟你的小搭档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通稿买得满天飞,不是很开心吗?怎么,现在又跑到我这儿来装深情,演什么被辜负的怨夫?”
  “那只是……”周锦川下意识地想解释,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句“逢场作戏”却卡在了喉咙里。
  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有什么不是逢场作戏?
  他有什么资格说那句话?
  就在这时,一个沉默的身影从院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季扬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将他俊秀的脸庞熏得有些模糊。
  他径直走到秦玉桐面前,将碗递了过去。
  碗里是两块烤得金黄流油的红薯,还盛着半碗排骨汤,上面飘着几星油花和碧绿的葱花。
  在这冷得像冰窖的夜里,这碗简陋的食物,简直像救赎。
  “你快吃吧,还热着。”季扬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他把一双筷子也塞进了她手里,“我跟导演说我胃不舒服,吃不下。”
  一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谎言。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迷彩服,根本扛不住山里的夜风,站在这里说话时,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秦玉桐拿着那碗食物,手指被烫得蜷缩了一下。
  热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她低头,用筷子轻轻拨了一下汤里的排骨。
  周锦川就这么看着。
  看着季扬把自己的晚饭给了那个刚刚还在质问自己的女人。
  看着那个女人毫无芥蒂地接了过来。
  看着那个少年固执地站在她身边,用沉默的姿态将他隔绝在外。
  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股被掏空的饥饿感,在这一刻,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尖锐。
  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疼得他眼前都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