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 第87节
作者:花上      更新:2025-10-27 16:03      字数:5936
  孩儿又饥又乏,啼哭不止,马车比先前行驶得更急。那小小的人儿最终哭得脱力,昏沉睡去,气息却渐渐微弱。
  沈书媛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泪珠止不住地滚落。她拼命咽着干粮、灌着清水,盼着能生出些许奶水喂哺孩儿。可越是焦灼,身子反倒越是紧绷,竟连一滴乳汁也无。
  两个多时辰的煎熬终于过去,东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马车在一处山村停驻,这村落四面环山,规模不大,倒算隐蔽。
  几人匆忙下了马车,寻了户淳朴农家,讨了些热粥饭食。沈书媛用过饭后神色稍缓,总算有了些许奶水。那虚弱的孩子吃过奶后,气息才渐渐平稳。这一番折腾,直教众人都捏了把冷汗。
  待稍作安顿,沈识因便寻到陆瑜。连日奔波让陆瑜的身子又有些撑不住,此刻正坐在农户安排的茅草屋里准备服药。见她匆匆而来,他挥手屏退了身旁的太监。
  沈识因走到他面前,望着那张苍白却平静的面容,急声问道:“我只问你,你将我们安置在此处,又要送往越州,这些安排,陆呈辞可知情?如今他们入京多日音讯全无,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明白眼下局势多变,但求你将全盘计划如实相告。”
  沈识因心中仍是不踏实。并非信不过陆瑜,只是在这危局之中,她总要知根知底,方能护得母亲姊妹与那未满月的孩儿周全。
  见她又急又忧,眼尾都泛了红,陆瑜轻叹道:“莫急,你先坐下说话。”
  沈识因依言在他对面落座,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可等了半晌,却只听得他道:“你不必思虑过多,只管随我同行便是。我自会护你们平安,待夺回皇位,再带你们回京。”
  沈识因闻言倏然起身,拧眉望着他,声音里带着颤意:“陆瑜,你究竟在盘算什么?莫非终究放不下那皇位?即便背着陆呈辞另作谋划,也要自立为王?你可是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宫中救出?那日你对我说的悔过之言,难道都是虚情假意?”
  陆瑜见她情绪激动,也随之起身:“你先静下心来。我的谋划错综复杂,不便与你细说。确实,我并未将全盘计划告知陆呈辞,只因他与我所见截然不同。若说出来,他必定不会赞同,既然如此,不如由我独自施行。”
  他神色凝重:“陆呈辞虽智勇双全,却并不真正了解我父皇与二皇子。夺取皇位、重返京城,并非仅凭兵多将广或武艺高强便能成事。若当真如此简单,陆陵王与陆亲王这些年为何迟迟未能攻下?我父皇又何以能稳坐龙椅这许多年?”
  沈识因听他这般说辞,眼圈霎时红了:“早知你们意见相左到这般地步,当初就不该让他救你出来。这般分歧,会害死多少追随我们的人。”
  陆瑜苦笑一声:“什么叫害死很多人?不错,他是救过我的命,但救命之恩不代表就能左右我全部主张。他是在救众人的性命,我何尝不是?你对我心存偏见无妨,却不该在这等大事上说出如此糊涂话来。”
  沈识因怒火更盛,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你且明明白白告诉我,是否仍存着私心?是不是盘算着借陆呈辞的兵力杀回京城,夺取皇位?甚至......动过要取他性命的念头?”
  她这番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眼中燃烧着愤怒与失望。陆瑜迎着她这样的目光,良久无言,眼圈却渐渐泛红,最终忍不住嗤笑一声,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堪信任?”他声音发颤,“他做什么你都深信不疑,纵有差错也从不苛责。为何我这般掏心掏肺与你分说,你仍不肯信我,偏要如此质问?”
  沈识因被他突然攥住手腕,慌乱地想要挣脱:“放开我!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信他。”
  她越是挣扎,陆瑜握得越紧,一步步逼近,逼得她连连后退。
  他红着眼眶看她,满眼忧伤和怅惘:“是,你心悦他,他是你的夫君。可这与信我又有何冲突?你说我放不下皇位,说我存着谋害他的心思,在你心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他眼底涌起痛楚:“这些时日我已竭力隐忍,夜夜辗转难眠。看着你们携手出现在我面前,望着你们在树下亲吻缠绵......我的心如同被刀剜般疼痛,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至少......至少该给我些时日慢慢淡忘。”
  “我也经历了许多变故,皇位被夺,父兄背叛,如今又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另嫁他人,与别人恩爱缱绻。难道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愿给我吗?”他声音愈发低沉,“我自有我的思量与决断,莫要把我想得那般不堪。若你当真不信我,大可带着家人离去。从此是生是死,我绝不再过问。”
  他话音未落又向前逼近:“你且细想,若你夫君当真没有完全谋划,若你夫君当真不放心,他怎会这般轻易离去,将你托付于我?”
  他越说越是激愤,压抑已久的情愫如潮水翻涌,逼得他再难自持。沈识因在他步步紧逼下踉跄后退,最终跌坐在凳子上,仰头望见他那双盛满怒火与悲戚的眸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陆瑜俯身凝视着她,手掌仍牢牢扣着她的手腕。沈识因亦回望着他,双眸通红,最终……默然无语。
  良久,陆瑜缓缓起身,松开她,又深深望她一眼,背过身去涩声道:“就信我这一回。我定会护你们周全,也会助你
  夫君夺得皇位。届时......我绝不与他相争。”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横竖我这命数早已烂透了,还有什么可争可抢的。”
  沈识因望着他的背影,僵坐在原地许久。
  陆瑜大步出了房间,连案上那碗汤药都未喝。
  ——
  陆呈辞脱身京城后并未直奔禹州,而是当即召集麾下所有暗卫,决意先行刺杀太子。他既已勘破太子麾下银线暗卫的致命破绽,必要趁其不备,以雷霆之势直取太子性命,再调兵直逼皇城。
  周烨听闻这番部署后大惊失色:“此举未免太过凶险。刺杀太子或可一试,但若要在得手后立即发兵皇城,恐难周全。如今我们主力尽在禹州,且探子来报,禹州已遭大军压境。陆瑜正带着众人往南撤离,此时若要折返京城,其间路途迢遥,时日漫长,恐怕难以为继。”
  陆呈辞沉默片刻,眸光渐沉:“陆瑜自有他的谋算。虽则缜密,却未必周全。退得越远,返京之路便愈发艰难。或许皇上早已窥破他的意图,这才发兵直取禹州。此刻正是我们在京畿反戈一击的良机。”
  周烨急得拭了拭额间冷汗:“可书媛与孩儿,还有识因她们这些妇孺该如何是好?我们若不回援......”
  “我信陆瑜能护她们周全。”陆呈辞斩钉截铁道。
  周烨愈发困惑:“我始终不明白你究竟如何想的。那陆瑜本是你的情敌,昔日更曾对你起过杀心。上回宫变你不仅救他脱困,如今竟还将妻儿家小尽数托付于他......我实在不解,你怎能如此放心?”
  周烨的焦躁情有可原,妻儿远在异地,任谁都难以安心。
  可陆呈辞只沉声道:“国家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明君,我和识因,都想过安稳的生活。”
  安稳的生活......
  周烨虽未全然明白他话中深意,也不清楚他日后究竟作何打算,但既然他已作出决断,也只得追随。一行人当即动身前往太子陆珂的据点。
  周烨原以为刺杀太子难于登天,不料陆呈辞早有成算。他先设计将太子诱至其暗卫驻扎之处,随即率众将整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不由分说便发起猛攻。
  霎时间刀光剑影,这场恶战不死不休。激烈交锋中,太子一方渐露败象。他难以置信,那些无往不利的银线兵器,怎会在与陆呈辞麾下交手时纷纷僵硬断裂?
  先前虽听闻有人潜入这处据点,陆珂只当是行踪暴露,万万没料到对方竟连银线兵器的命门都已被勘破。
  更令他震怒的是,此刻率军围剿的竟是陆呈辞。此人不仅调兵将此地围得铁桶一般,还精准地找到了破解银线的方法。
  当时陆呈辞离宫后,便连夜命人赶制出一批特制长剑,剑身上淬了遇金属撞击便会迸溅的白磷。两军交锋时,兵刃相触即迸发火星,那些纤细的银线遇热当即硬化断裂。
  此招堪称绝杀。陆珂麾下暗卫全仗银线逞威,真实武艺反倒平庸。此刻赖以成名的利器尽毁,在陆呈辞率部的猛攻下顿时溃不成军,转眼间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陆珂失了银线这等利器,战力大减,与陆呈辞交手时渐显颓势。陆呈辞手持淬磷长剑,先将那些诡谲银线尽数斩断,逼得陆珂不得不拔剑相抗。
  除了剑法,陆珂还不时甩出淬毒暗器。那暗器见血封喉,陆呈辞应对得格外谨慎。两人一路缠斗至破旧瓦房内,陆珂内力虽深,剑术却不及陆呈辞精纯,偏他身法阴柔灵巧,总能险险避开杀招。
  激战正酣时,陆呈辞忽然弃长剑改用短刀,倏地逼近太子身前。短刀疾如闪电般攻向要害,又以雄厚内力震其臂腕。陆珂被这贴身快攻逼得节节败退,脊背重重撞上墙壁。
  退无可退之际,陆珂再欲发射暗器却已施展不开。寒光一闪,陆呈辞的匕首已深深没入他肩头,紧接着又一把利刃抵上了他的腰腹。
  匕首深深刺入陆珂腹间,他忍痛挥剑欲作最后一搏,却被陆呈辞一掌劈中手腕,长剑应声落地。
  谁知陆珂竟还藏着后手。他猛地抬脚狠踹向陆呈辞腿骨,那靴底暗藏锋刃,这一脚下去,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出。
  陆呈辞吃痛踉跄后退,陆珂趁机暴起反击。陆呈辞侧身闪避,左手死死按住对方侧脸,右手短匕寒光一闪,直刺入陆珂颈间。
  “噗嗤”一声,利刃没入血肉发出沉闷声响,鲜血如泉喷涌。陆珂双目圆睁,喉间咯咯作响,不过瞬息便气息断绝,颓然倒地。
  陆呈辞这一刀几乎用尽了浑身气力,腿上伤口仍不断淌血。他喘息着看向气绝身亡的陆珂,终是松了口气——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往后便容易许多。
  眼下必须速攻皇宫。在此之前他已派人传信给陆瑜。他心知陆瑜的精兵就埋伏在皇城附近,只待陆瑜下令,便可率军直取皇城。
  如今全看陆瑜是否愿在这紧要关头,交出调兵令牌。
  消息传至陆瑜跟前,他沉默良久,当即带人疾驰返京,留沈家父子带着沈识因与一部兵马继续往越州行进。然而行至途中竟遭大批官兵追杀,对方人数远超预期,护卫兵马转眼伤亡殆尽。
  正当危急关头,一队将士及时赶来救援,这才得以脱险。
  这支及时赶到的援军,正是陆瑜早先从边城调来的精锐。早在禹州布局时,他就暗中打通了各处关隘,设下多处接应据点。正因如此,沈识因一行每到绝境,总有援军及时出现,这才得以安然抵达越州。
  而此时京中,陆呈辞正焦灼等待陆瑜率兵前来。然而就在这等待之际,他们的行踪突然暴露,一行人尽数被皇帝擒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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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大肥章!
  在权力、生死、爱情、欲望面前,最是考验人性。
  第62章
  沈识因一行人抵达越州时,已在途中辗转颠簸了数日。这些时日里,他们几乎未曾停歇,只在途经的村落稍作喘息。
  出发时特意备下的米粥一直仔细温着,只为让沈书媛与幼子能咽下一口热食。幸而孩儿还算康健,终究是撑过了这段艰难时日。
  方才踏入越州地界,便见早有等候之人,原是陆瑜早前布下的接应。
  沈识因未曾料到,那人竟思虑得如此周详。当初在禹州暂驻时,他便已暗中铺设好这条通往越州的退路,沿途设下援手,终是在紧要关头护得他们周全。
  待到落脚一处清幽院落,众人总算吃上了热汤饭,也能安稳睡上一觉。然而沈识因却辗转难眠,望着檐下晃动的灯笼,脑子里又浮现那日自己对陆瑜说过的刻薄言语。如今细想,字字句句,竟是错怪了他。
  她沉沉叹气,心中始终惦念着尚在京城的陆呈辞。此前收到他传来的消息,说是已诛杀太子陆珂,并请陆瑜前去救援。陆瑜确实去了,可她更是难以安心。
  如今陆珂既殁,皇子中便只剩陆瑜一人。若此时他选择归顺皇上,想来皇上定会欣然接纳。毕竟是亲生骨肉,毕竟是这江山唯一的皇嗣。可若当真如此,他们这些人便都危在旦夕,陆呈辞更是必死无疑。
  眼下正是考验陆瑜本性的时刻。若他当真只贪权势、只顾皇位,全然不顾念陆呈辞往日救命之恩,大可直接取其性命,转身投奔父皇麾下,依旧做他的太子,将来继承大统。而今他身边也有良医相伴,旧疾可愈,自能再做个康健之人,享尽权柄荣华。
  想来面对这般抉择,世间多数人都会选择回到父皇身边,重归太子之位,以待来日君临天下。毕竟血脉相连,终究是一家人。
  可陆瑜那双眼眸虽藏着万千思绪,却始终未被权势浸染,仍存着几分令人心安的澄澈。平心而论,她着实钦佩陆瑜。除却私情,此人确是个胸有丘壑、善谋能断的栋梁之材。在深宫多年,又得她祖父亲自教导,其才识韬略,远非寻常人可比。
  若他身子康健,若他当真如表面所见那般刚正贤明……由这般人物登临帝位,于这江山社稷而言,是再妥当不过。
  反倒陆呈辞,登临帝位这件事,他从前虽与她提过,后来却再未提及。那时所言,多半是源于对皇帝的恨意,要为母亲报仇。
  他也曾说过向往寻常人家的温馨日子,盼着过那平淡自在的生活。这般愿景,与九五之尊的位置实在相去甚远。
  如今陆呈辞既未表露抉择,她自当尊重其心意。不论是要争那皇位,还是选择放下;是做个闲散王爷,还是远离朝堂纷争,逍遥度日,她都愿坦然相待。
  现在,唯
  愿他,能够平平安安。
  京城这头,陆呈辞被皇帝擒入宫中后,当即打入天牢。皇帝并未急着取他性命,只因陆呈辞放出的消息里只道太子陆珂被他囚禁,尚未被诛。
  这夜,正当皇帝以为擒拿了陆呈辞,陆瑜尚又在退往越州途中时,却不想陆瑜已经抄近道疾至京城。他甫一抵达,便当即调遣了早已潜伏在皇城周边的全部兵马。
  随军携着数架装有火药的大型弓弩,每架弩上都搭着精铁锻造的巨矢,箭簇之上皆缚着火药。一旦点燃射出,其威势足以摧城裂墙,势不可挡。
  此番他设计的大型弩机与寻常战弩大不相同,竟能连发重矢,每架皆有千斤之重。但凡箭镞所及之处,缚着的火药便会轰然炸裂,顷刻间引燃周遭万物。这般威力的征战利器,竟是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除却这些弩机,军中还携着诸多前所未见的奇门兵器,皆出自陆瑜亲手设计。往日众人只知他才学出众,却无人亲眼见识过这些兵器的威力,更不曾想它们有朝一日会真的踏上战场。
  就连战马身披的铠甲也非同寻常。特制铠甲非但刀枪难入,更暗藏玄机,一旦受外力猛烈撞击,便会迸溅出刺目火光。敌军若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灼伤双目,顷刻间便会丧失战力。
  陆瑜麾下这批精锐虽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骁勇之士。他们身披的甲胄,无论是箭矢还是刀剑都难以穿透。
  时下兵临皇城,这般阵仗可谓胜券在握。
  陆瑜先前未曾调动这批精锐,实是因他尚未决意与父皇兵戈相向。终究是骨肉至亲,他始终存着一分希冀——既给自己留有余地,也想看看父皇可会顾念父子之情。若还存着半分舐犊之心……若非迫不得已,他怎也不会走到以兵谏父这一步。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所以他也不信父皇当真会对他下杀手。
  他早有一套自己的谋划,这谋划里,正藏着那点他想要试探的父子情分。谁知这般心思竟与陆呈辞的筹谋相左,致使二人渐生分歧。
  可如今陆呈辞既已手刃二皇子,若他此时重返京城,取胜的几率极大。
  自禹州一路行来,他心中百转千回,历经无数挣扎。他实难与亲生父亲兵戎相见,可眼下局势所迫,终究身不由己。
  他也曾想过,若父皇愿主动退位,平息干戈,不再牵连无辜,他自当收起兵戈。毕竟战事一起,不知又要累得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
  可甫至京城,便得知陆呈辞已被父皇擒入宫中。如今为着仁义道义,他不得不调兵围宫,作此最终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