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
漏气沙示 更新:2025-10-27 16:34 字数:3139
与其将真心呈上后收获反感,不如让繁花就此枯败于紧咬的齿关。
在低处仰望的姿态实在是让人很难看清上位者的想法,周悯解读周绮亭的表情无果,长久的沉默过后低声笑了,不解道:“你很在意?”
听到似曾相识的问句,周绮亭略挑眉,看着周悯那颗笑起来时会露出来的、此刻白得有点碍眼的下犬齿,不满道:“谁允许你反问了?直接回答我。”
看来确实很在意啊。
可为什么会在意呢,玩物的心思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周悯阖眼沉默片刻,而后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用轻佻的语气说道:“因为我舍不得杀你啊,只要一想到你会是死在我手上的最有价值的一条命,我就抑制不住地兴奋。”
话音未落,她侧首将嘴唇印上周绮亭的掌心,感受着唇瓣上微凉的温度和鼻尖熟悉的味道,含糊道:“我只不过是想把那点兴奋延长罢了。”
话语间呼出的气流让掌心泛痒,周绮亭冷着脸将手收回,起身坐在床沿,背对着她。
“周悯,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言语中透出些许落寞,周悯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忽然有点想抱一抱她,抬手间,腕部的手铐又是一阵碎响。
意外的声响让两人都从温和的氛围中醒觉,周绮亭收紧了扶在床边的手,周悯别过视线,不再看她。
面对这句近乎质问的话,周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再次反问:“我应该变成什么样呢?”
如果没有那噩梦般的十三年,周悯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个连周悯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就这样抛给了对方。
身旁的人难得耐心给出回答,却又好像没有回答:“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听到这句话,周悯失笑。
对不起啊,我也不想的。
“那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呢?”周悯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缓解眼眶骤起的酸涩,“或者说,周大小姐想要什么样的玩物呢?”
后面那句话中的戏谑显然引发了周绮亭的不满,她回过头,淡淡地睨了周悯一眼,冷声:
“我想要一条听话的狗。”
第52章 求救
一心想着出逃的野犬显然还达不到“听话”的标准,于是周悯才刚把脸擦干净,就被保镖押着进入了一个空旷的房间。
似乎是为了惩罚她的不知好歹,这个房间和她之前养伤暂住的那个不同,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家具,空荡得连一丝阴影都藏不住。
光线被刷得雪白的四面墙和天花板笼罩在了室内,无法逃脱,只好焦躁地漫射,将一尘不染的房间映照得晃眼。
不过很快,在周悯身后那扇门被关上的瞬间,这刺目的光线随着关门声一同消失。
原本充斥着房间的安静被金属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打破,周悯拖着脚镣在浓稠的黑暗中缓步挪动,摸索着来到墙角坐下,直挺的脊背没有靠着墙面。
久违的禁闭,却与以往不同,这次她不必遍体鳞伤地枯坐在椅子上听秒针转动。
相较之下,周绮亭真的很宽容呢。
纯粹的黑暗中,心跳的存在感愈发明显,一下又一下地撞着胸腔,越来越重,越来越响,直到变得尖锐,刺得她耳膜生疼。
周悯对此习以为常,以往这种时候,只要随便按一下身上哪个伤口,就能驱散脑内的嘈杂。
她抬手用指腹按压左脸上的擦伤,痛感让她瞬间回忆起刚刚周绮亭毫不留情的对待,嘴角咧起的弧度越来越深,直到笑声无法克制地划破寂静,又被四周的墙壁反射,在房间里回荡。
比起无视她的存在,还是这样漠然的摆弄让她觉得更痛快些。
只不过,还不够。
哪怕将她千刀万剐都不够。
恐怕只有被挫骨扬灰的那天,她弥天的负罪感才会随之消散吧。
短暂的笑声过后,室内重归死寂。
虽然眼睑内外都是同样的黑,但是周悯没有闭上双眼休憩,木然地仰首望着前方,雕像般静坐着,眼睛泛起干涩时才眨一下眼。
即使身上的肌肉变得有些僵硬,她也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因为……身下的椅子太破旧了,只要一动就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犹为刺耳。
身前三步的距离是墙面,地面往上两米的地方悬挂着一个钟,笔直的秒针逐格逐格地扫过钟面。
嘀嗒、嘀嗒……
听到耳畔愈渐清晰的时钟转动声,周悯悄无声息地扯动嘴角,释然地笑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踏出过那个房间。
妈妈留给她的,远不止满身的伤痕,还有连时间都无法磨灭的记忆。
这残忍的馈赠就像一道溃烂的伤口,横贯她的半生,痛彻她的每一个噩梦,如今连清醒时也不肯放过她。
或者说……是她不肯放过自己。
是她把自己永远反锁在了那个房间里,让她连同自己身上的罪恶一起腐烂。
寒意从骨缝里渗出,化作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有些顺着太阳穴缓缓下落,滑过侧脸时,汗珠里的盐分渗入伤口,带来微不可察的痛意。
可那丝痛感如点燃的引线般迅速蔓延,逐处唤醒了身上的伤痕,新的旧的,或深或浅地痛着,将她重重缠绕,让她感到窒息。
越来越多的冷汗在下巴处汇聚,水线般滴落。
嘀嗒、滴答……
秒针转动声在不知不觉间被液体滴落地面的声音取代。
周悯用指背揩去汗珠,粘稠的触感让她难以置信地低头,却看到了满手的鲜血,再抬头,骤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赤色汪洋之上,一只食指关节带着红痣的手从中探出,拽着她的脚腕往下堕。
不……
她挣扎着往后退,想要摆脱眼前的这一切,无奈那只手的力气太大,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入无底的污秽中。
不可以……
去死、你给我去死……
戾气骤起,场景霎时变换,眼前是周悯一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手中却没了那把匕首。
她垂眸望向挣扎着想从血泊中爬起的女人,忽而嗤笑。
无论重来多少遍,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亲手把你杀死。
下一秒,她狠掐住女人的脖子,手背因用力过猛而青筋暴起,指节的力度一再收紧。
看着女人的瞳孔逐渐涣散,一点点地失去生机,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快意,笑声在胸腔中闷闷响起。
看来陈恕所说的不全是错的,这确实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残忍,暴戾,无所不用其极。
或许……这双手也确实如陈恕所说那般,天生就应该用来杀人?
她看着再次摊开的手掌,掌纹像横亘的河床,赤色湍流泛滥其上,诸多生命湮没其中。
她也早已被一并裹挟着浮沉,不得解脱。
“周悯,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直直劈进她的脑海里。
为什么……
渐渐地,水雾在眼前氤氲,淅沥的泪滴徒劳地冲刷着难洗的罪恶,周悯痛苦地捂住脸,温热的泪从指缝中溢出。
她应该变成什么样呢……
由诸般恶行与罪孽累筑而成的周悯,还能变成什么样呢?
她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喉间响起细碎的呜咽,再到克制的啜泣,最后演变成不再压抑的嚎啕,多年来囿于心口的悔恨,在此刻终于得到释放。
环境重回漆黑,只有力气耗竭的抽噎声在房间内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捕捉到了开门声,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光线霎时刺进眼里,让她不由得倏地闭上眼睛,等再睁眼,就看到一道站在逆光中的身影。
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呢?
她看向逐渐步近的人那双情绪难辨的黑眸。
既然你想要一条听话的狗,那么——
“周绮亭……”
打碎我、重组我、塑造我……
“救救我……”
周绮亭来到周悯面前,微微弯下身,捏住了她的下巴,目光复杂地一寸寸打量她。
周悯的额发被冷汗打湿,几绺垂落着贴在没有血色的脸颊上,还蓄着汗的眉毛墨色更浓,显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湿润的眼睫下,这双曾经让周绮亭一度厌恶不已的金眸此刻失去了原有的神采,瞳孔虚焦涣散,眼白布满了血丝。
身上的棉质睡衣被汗水湿透,紧贴在比以往更加消瘦的脊背上,全身因还未平复的情绪而颤抖不止。
良久,周绮亭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滴又将坠落,才松开手,淡淡回应道:“好。”
周绮亭有些防备一般说出的简短一字,此刻却让周悯感到心安,长时间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怕自己突然的动作惊扰了眼前人,慢慢地、轻轻地捏住了周绮亭的衣角,用这点可以握住的实感作为锚点,让飘荡的灵魂缓缓回落,重返这副疲惫不堪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