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她的新郎[年代] 第25节
作者:
窝囊妃受气堡 更新:2025-10-27 16:43 字数:5633
周钺骂了句脏话,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雪太大了,几乎看不清路,就忽视了这是背阴山路,原先路上就有一小块积水冻成了冰层,轱辘打滑,卡车晃动,周钺猛打一把方向盘然后迅速挂低速挡,轻点刹车。
有惊无险的过去,前面两人下车检查发动机,跺跺脚活络下肢体,冯月出也快速爬下去,用兵工铲背敲打轮胎,雪太大了,走一会儿雪就填满了轮胎上的纹路沟槽,大部分积雪比较松软,敲敲轮胎侧面一震就落,有些却被压得很实,敲不出来,冯月出就用指甲抠出来,掉到地上哐当一声,压得跟冰块似的。
“冯同志,真是谢谢你啊,让你也跟着一起受罪了。”
前头的汽车兵扭过头来跟冯月出道谢,冯月出忙摆手,在她看来都是应该的,让她白坐她还不好意思呢。
电台的信号也断断续续,冯月出听到前面的人一遍遍汇报坐标,心也越来越紧。
天见黑了,路终于走完一大半,车像是蜗牛在缓慢移动,冯月出早就把自己的热水瓶贡献出来,已经凉得不能再凉,冯月出怕冻上,隔一会儿就摇摇,晃晃。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31章 暴风雪
天暗,能见度更低,风忽然大了,雪开始肆虐起来,恶狠狠拍到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几乎罢工,更糟糕的是大风带下来山崖的落石,太大块,挡住了路。
“我没事儿!我数一二三一起用力!”
冯月出对着周钺喊道,风雪太大,声音刚离开嘴巴,一眨眼就被刮走了,她努力抬眼对着周钺喊,周钺冷的直打哆嗦,哈了一口手掌,随着冯月出一起用力。
柔软的鹅毛大雪变成了冷冽的雪粒子,刮到人脸上像留下一道红痕,冯月出跟周钺走在前头清理大石块,后面的汽车慢吞吞地跟着,原来底下的视线要更好一些,莹白的雪反射着银色的月光,时间变得很慢。
手套已经被雪水浸湿,冯月出索性扔到一边用雪粒子狠狠搓了两把,直到整个手掌通红,血液好像流通起来了,她又跺了跺脚,老家冬天温度更低,下雪更是常态,有时候早上睁眼一晚上攒的雪就把猪圈压塌了,每年还有冻死的人,去年有户得了病的老人被儿女撵出去,躲到山上羊官儿搭的草房子里冻死的,听说死时候想喝水,掀开水缸看见冻成冰坨了,心气没了,窝到旁边就咽了气。也有跑去把大河凿开抓鱼的小孩,捞上来时候手里还抓着条鱼,跟棉衣冻到了一起,像冻梨一样,外头覆了一层冰。
总之冬天是跟死亡挂钩的,比如一个人得了重病,那别人总会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冯月出每到冬天便会提起所有精神,她边奋力把石头往路边推,边机敏的注视着周围的环境,风雪大,远处似乎还传来动物的嚎叫声,冯月出眯着眼,透过斜刮着的刀片一样的雪花间隙看着天边的荆棘怪石,不知道是不是狼,冯月出见过狼,绿油油的眼睛,饿急了它们会下山吃人。
冯月出吸了下鼻涕,鼻腔都是火辣辣的疼,像被冻住了。
“小心!”
大风卷着石头滚下来,雪做缓冲使得一切都很虚幻,周钺二十出头,在北京是蜜罐儿里长大的,扔到军校部队去是吃苦了,但生活经验有限,就像这样的暴风雪,他是第一次感受。
冯月出扑过去把周钺拽开,两个人一起向前倒到了雪地里,周钺有点呆滞,半人高的巨石从他刚站着的地方滚过去,他浑身麻木,僵硬,仰头看见趴在他身上的冯月出,她背后的雪花像巨浪一样翻滚飞舞着朝他们两人涌来,无边的苍穹要吞噬掉所有,他看着冯月出眨着眼,雪珠子从她的睫毛上抖掉,落到了他的脸上,微凉的,微涩的。
“嘿,你没事吧?”
冯月出觉得周钺可能吓坏了,再怎么说年纪也小,在她眼里宋行简都不大,周钺辈分更小,在老家被吓到晚上还要叫魂的。
但这属于封建迷信了吧,所以还是别了,冯月出上妇联组织的思育课光标语都能抄半个笔记本。
“哦没事没事……”
周钺还是呆呆的,在场的三个人都被吓够呛,冯月出不知道周钺万一真被砸出个残废自己有没有责任,太吓人了。
冯月出走过去把大衣给周钺披上,被雪冻硬的大衣纽扣又粗又粝,周钺躲开时候肩膀撞到了路结石上,可能错位了,使不上劲儿,汽车兵用绷带给他固定住。
过了那片山路就是一片开阔地带,也是风口,毫无遮挡的狂风导致那的雪积起来有一米厚,车肯定过不去,万一发动机熄了火那他们就都交代在那了,雪很快会像个坟包一样把他们覆盖。
所以他们就先往山上开,躲到那个废弃林场的老厂部躲一躲,墙上还留着当年灰炭笔写的护林防火标语,小屋里积了厚厚一层灰
,呼一口气就要咳嗽半天,窗户早被打碎了,又被人用帆布雨披钉上,屋里不透一点光,风沿着四面八方的缝往屋里吹,炉子里还有剩炭,只是不知道多少年了还能不能着。
他们留着后半夜再点,前半夜是一个剪半的废弃轮胎,上面扔了蜡油干柴,能将就烧前半夜,至于后半夜,只能指望那木碳了。
有着不少压缩饼干,干巴巴的扎嗓子,冯月出还是吃了几块,不吃东西没有力气的,她们三个轮班守夜,每个人都得保持体力。
车刚停好发动机就熄了火,那一车的训练器材是上面新派过来的,几个营都盯着要用,不能出一点差池,只是最后有信号时候发的定位和现在的有点偏差,不知道救援同志能不能找到了。
这种天气是没法救援的,最早也得明天,明天也不一定能,这天救援车都开不进来,太冷了,人也等不得,他们得自救,所以每个人都做好明天走回去的准备,最起码走到有人家的地方,不至于冻死。
冯月出争分夺秒地把自己湿掉的衣物烤干,靠近火焰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她有点想家了,想念一大碗暖和的牛奶,想念舒服的被窝,也想念宋行简,宋行简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好个屁,也不是很好。
冯月出撇了撇嘴。
她想妈妈,她好害怕自己出事,哥已经死了,她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村里人一定会欺负妈的,冯秀容干什么都拼命的性格就和她的遭遇有关,明明丈夫是给村里修路别人炸药使用不当被落石砸死的,但七拐八拐就能怪到女人头上,说是冯秀容克死的,村里有个手掌心有道横纹的女人,别人说是什么断掌克夫,好不容易结了亲临门前又反悔,活活把人气疯了。
所以她每回回家都要穿得体面,还买一兜子的贵糖给小孩分,假装自己是个大官夫人。
她不需要别人的艳羡,但妈需要,只要妈需要的东西冯月出都愿意给。
也是冯月出喜欢上宋行简的原因,如果看脸的话谁喜欢上宋行简都是理所当然,但冯月出更喜欢宋行简的品性,这乍一听有些好笑,但是千真万确。
就比如要是让他听到什么断掌克夫的传言,他一定会掀起他那俊雅冷傲的单眼皮,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就会让大肆宣扬落后思想的人无地自容。
所以他才会觉得娶战友的大龄遗孀没有什么不妥,冯月出早先曾发誓如果宋行简但凡流露出那种居高临下的悲悯、高尚的牺牲感,那她就算是回去跟妈要饭也不会委屈自己过一辈子这种被道德压制的生活。但宋行简不是那样的人,他确实不够朴实,有缺点,再掩盖也有一些傲慢,但这些都没什么,冯月出自己的性格也并非十全十美。
他有着和冯月出以前的生活脱节的、她很少见到的,文明。
一定要把湿了的衣服烤干,不知道明天要走多远,长时间处于低温冻伤是会截肢的,冯月出又有点想哭了,厂里最近要培养一批销售,她还想报名呢,万一残了瘸了他们肯定不会选她的!
汽车兵跟周钺在分着喝水壶里装着的白酒,冯月出也要过来喝了一大口,辛辣从脑门儿一下冲到脚底板,她觉得身上麻麻的,有点发热了,陈旧木材燃烧时不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暴风雪呼啸着冲向木屋,像猛兽的利爪扑到上面。
冯月出又有点想念杜辉,因为杜辉她度过很多个这样提心吊胆的冬天,老家的大山里遗留着早些年挖了一半的洞穴,他们都叫老鼠洞,狭窄逼仄,像杜辉那么高大的男人只能匍匐着通过,据说里面有金子,但还没听说谁挖到过,倒是有不少人送了命,断了腿,冯月出每天都提心吊胆。
总出事,洞就被封住,只能晚上偷跑去,冯月出早上醒来见到枕头旁边放着一把柿饼,深山里有柿子树,挂在枝头鸟吃不完,冬天就晒成柿子干了。
冯月出忽然觉得自己印象中杜辉的脸有点模糊了,她很少回忆这些,但现在时间太漫长了,外面是暴怒的风雪,窸窸窣窣不知什么动物的细语,冯月出盯着火堆发呆,她正守夜,要等轮胎上的木柴再烧一会儿换木炭,要熬到天明,需要节省。
冯月出小心地把木炭换好,已经在后半夜,该周钺换岗,冯月出小声叫了几声周钺名字,没人应,她蹲下身,发现周钺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脸上一片绯红,他发烧了。
完了,他发烧了。
冯月出又坐回去。
她低头想了想,她平日睡眠都很好,午休还会眯一下,每天睡的觉加起来能到十个小时,也不少这一天的,算了,她眯着再看一会儿也行。
就算眼前的人不是周钺,是别人,冯月出大概也会这样做的,小时候小朋友爱给她起外号取笑她,说她是别人不要的,捡来的,说她是杜辉的跟屁虫小媳妇,但有一回村里来了拐子,是她勇敢跳下车跑回村里找到大人才救了那几个小孩的。
冯月出越来越困,她抱着腿依着梁柱,火焰照耀着她的后背,她的身影被放得无限大,她举起手对着墙动了动手指,一只灵活灵现的小兔子手影就映到了墙壁上头。
外面的暴风雪好像安静了,冯月出的呼吸变得更平稳,她努力支着眼皮,觉得自己似乎幻听了,好像有吱嘎吱嘎踩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吱呀——
抵在老木门上的石块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开门时发出生涩又沉重的摩擦声,在那人身后,柳絮状的雪花一股脑儿地涌进来,悄无声息落到了火焰上。
看到那张熟悉的冷峻脸庞,冯月出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
我好想你——
她没说出口。
“你怎么才来!”
第32章 排练节目
“月出姐,你着什么急呢?你又没小孩要接,排练结束了咱们去吃馄饨呗。”
是罗雅燕在说话,就是获得服装大赛第一名那个小姑娘,高考好几回都落榜了来服装厂接她姐姐班的那个。
冯月出本来跟她离得挺远,但最近部门调整,以前做帽子的打散了插到别的组里,她俩距离就近了,休息时候她总能听到罗雅燕录音机放的音乐,实在是太好听,她总是故意斜靠在那竖着耳朵听,有一回罗雅燕直接问她要不要拿回家去,她能借她一个周末。
冯月出也爱听音乐,不过她就只会哼一些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之类的,现在小年轻听的邓丽君的甜歌,抄的歌词本,她都不太知道。宋行简也不是一个非常追随潮流的人,偶尔月色好时候他会把大衣柜上头的手风琴盒子取下来演奏演奏,大多是一些苏联民歌或者西方曲目,不过冯月出最爱听的是军港之夜,她觉得闭上眼睛好像真的就能听到温柔的波涛,看到宁静的圆月。
不过他俩打算明年买一台电视机了,彩色的肯定是买不起,不说价格高得吓人,彩色电视机票属于特供,宋行简指不定多少年能排上号了,他俩等的是黑白的票,听说等年初会放一批,现在开始多跑跑后勤部,到时候一下来就赶紧申请。
冯月出对此充满期待。
她其实也买了一台录音机,是正经牡丹牌的,不过她舍不得拿出来用,因为那是给她妈买的,要等过年时候给她妈带回去,能听新闻联播能听天气预报,甚至还有相声戏曲和评书呢,还带电池,拿到地头上去听都行。
花了她一个月工资,冯月出好几回打电话时候话口都到了唇边,但也强压着激动,没说出口,还是回到家再拿出来,妈准笑得合不拢嘴。
“我没着急,我哪有着急。”
冯月出微微偏过头跟罗雅燕说话,她们正在排练阳历春节晚会时候的节目,她们车间依旧是压轴的大合唱,不过跟往年有不一样,据老工人说往年都唱团结就是力量,今年罗雅燕和几个年轻小姑娘强烈建议换一个,最后还真换了,换成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然后还有些创新,就是她们脖子上都带一条厂里的
围巾,一条红色的围巾,自从那个红裙子的电影,大红色在街上越来越多了。
罗雅燕轻轻哼了一声,她早就发现了,冯月出有时候不说实话,就比方以前,她刚把录音机拿厂子里放歌时候冯月出总是偷偷听,表面上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甚至她被车间经理骂了,冯月出还有点得意的感觉,后面服装大赛她俩都做的大衣,她得了第一名,冯月出摸着她得奖的那把剪刀可怜兮兮的,跟要哭出来一样,她差点心一软就送出去!
不过罗雅燕也不讨厌冯月出,这人有时候有点土气,有时候思想又很前卫,但肯定不是个坏人。
还很好玩儿,排练她俩挨着,罗雅燕无聊就爱逗她。
“你男人出差回来啦?小媳妇心都要飞走喽。”
“你、你!”
冯月出要气死了,别人调侃调侃也就算了,这个罗雅燕怎么脸皮这样厚,什么话口都说,她还是个没结婚的小姑娘呢!
“哎哎你别生气嘛,厂里谁不知道你家情况呀,你老公长得跟天仙一样,好看得不像个真人,我要是有那样老公我出门都把他锁屋里,才不来服装厂里蹬缝纫机呢!”
“你瞎说什么呢!快闭嘴!”
这个罗雅燕简直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冯月出四周看害怕被别人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她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她热爱她的工作,她愿意蹬一辈子缝纫机,现在分配工作越来越难了,后半年随军的军属好些还在家待着呢,别看是个小小的厂,如果不是接家里人的班,得是中专学历才能分配进来。
“都安静着点!除夕晚会可不是个小事儿,有点团结精神……”
车间主任瞪了冯月出一眼,冯月出真的冤死了,明明捣乱的不是她!
罗雅燕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不是故意连累冯月出被骂的,她是真懒得站,就一个合唱,回家背下来词,唱两遍得了呗,有什么可练的,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
冯月出也不咋高兴,她不知道一个阳历年有什么可过的,而且她今天真是有点事。
还被罗雅燕说中了,宋行简又领队去学习了,今天回来。
其实罗雅燕跟冯月出排到一起也是有原因的,到时候舞台上就一个话筒收音,罗雅燕设计大赛刚拿第一名,在厂子里风头正盛,冯月出是嗓子亮,一唱就像过了个丰收年。
“哎哎,冯姐你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经理耳朵那么尖哇,我把我上回那奖品,就那个剪子,借你用一个星期怎么样?”
“真的?”
……
两个人又好起来,挽着手往外走,冯月出最近不骑自行车了,有个同事骑自行车摔了胳膊,骨折了,可耽误事了,冯月出就走路上下班了。
罗雅燕是县城人,但她回家也没啥事可干,就想跟冯月出待一会儿。
天都黑了,她俩坐在马扎子上吃馄饨儿,烫的嘴巴说话都不机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