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穗眼前闪过那道熟悉的白光，眉毛微蹙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
  不会吧？
  他能找到这里来吗？
  她把牌倒扣，然后将椅子后挪一步，站起来，打算去看看什么情况。
  她正好与站在门口的五条悟对视。
  五条悟愣在原地望着她。准确地说，她全身上下都穿得严实，还带着口罩，五条悟看着的是她的眼睛。那双黝黑而明亮的眼睛和她15岁的时候毫无区别，甚至更加清晰，像浸在冰水中的黑色水晶。
  她恢复视力了。
  果然他是对的。百穗还活着，以人类的形态活着，就活在日本的某个地方，就活在……他的眼前。五条悟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了。
  他希望百穗过得好，又希望百穗过得不好。他怀着一点微妙的恶意希望百穗能够过得不好，这样他就有理由让她回到他的身旁。但他又无法使自己那么想，他还是希望百穗过得好，希望百穗比谁过得都要好。
  百穗，你过得好吗？
  他想要知道这个简单的问题，所以望着她。
  可是现在他从这双眼睛里什么都读不出来。
  纯粹的黑色在吞噬着他。
  五条悟突然有些后悔。他应该戴眼罩，或者缠绷带也可以，而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直接这么望着她，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接触她的眼睛。
  她好像已经把他望穿了。
  百穗则抿抿唇。
  还是被发现了。
  是昨天去游乐园的时候被看到了吧。不过从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她原本也不期待着自己能瞒到最后。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百穗平静地垂下眼眸，干脆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客人，您看这里都坐满了，要不您去外面稍等一下？”旁边的侍者朝着五条悟点头哈腰，脸上直冒冷汗。
  这个公子哥一样的家伙突然就冲进来了，拦也拦不住。
  难道是老板得罪了什么人？
  自己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好呀，我就坐在这里等。”一瞬间的怔愣好像是一个错觉，五条悟很开朗地笑起来，拽了一把椅子放到百穗身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啊，你们随意就好，不用在意我。”他笑着朝周围自来熟地摆手。
  那名侍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惹这个人。他站了一会儿，发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好像真的只是坐着看看，并没有说话或者动手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去了。于是周围的人也都惊魂不定地回到自己的牌局中。
  百穗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可是一个属于她的符咒无声无息地朝他落过去。
  五条悟现在咒力很紊乱，他来不及分析这张符咒危不危险，下意识伸手去接百穗给他的东西。
  可他却没有接到。
  这张符咒刚刚接触到他的手就自动消散了，只有一点百穗的咒力如她的泪滴一般落在他的手上。
  五条悟意识到她主动打破了束缚。
  根据五条悟的猜测，束缚的内容是以百穗对自己术式或者咒力的某种局限来换取“所有能够自由控制咒力的人都无法观测到她的行动”。
  所以当时那么多咒术师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而作为普通人的津美纪却能看到她。
  为了能够持续观测到百穗，五条悟一直在模仿非术师的那种杂乱无章的咒力运行方式，将自己的咒力大量向外逸散。
  放到非术师中，这种行为大概相当于在身上扎了很多个针眼持续不断地向外抽血。咒力恢复速度慢的人很快就会咒力见底，身体出于本能会将咒力重新锁在身体里，失去对百穗的观测。
  而对五条悟来说，这种方式并不至于让他咒力见底，只是极为累人，好像是在一直开着领域。
  毕竟咒术师从小所做的训练都是高效利用咒力，尽量减少对咒力的浪费。这种高强度消耗自己咒力的方式简直是在和常识对抗，和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身体对抗。
  五条悟看着那个符咒慢慢消失，了解到百穗的好意，立刻忍不住笑了。他将自己的咒力运转模式恢复正常，将百穗的那点咒力握在手里。
  百穗对面的男人被百穗和五条悟这一连串的举动给吓得一动不动的。
  什么情况？
  自己原本也没觉得自己能赢过雾见，只是觉得像雾见这样的美人，只是见一见她都会觉得幸运，和她对局更是一种幸福，才努力坐在她对面的。
  可是，为什么突然来了这种类型的家伙？哪家财阀的公子哥？别的赌场来找茬的？还是混□□的？
  总之这个人应该和雾见认识吧？
  可雾见怎么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矮胖的男人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
  荷官也一时愣住了，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百穗只好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提示他们看早已归零的计时器。
  男人慌忙地把手里的牌出出去，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
  他输了。
  荷官把他的筹码钩走，按照比例勾到百穗的那一边。
  他倒吸一口冷气。
  又一轮。
  他又输了。
  又一轮。
  百穗用两只手扶住筹码，把所有筹码一起稳稳地推出去。
  “all in。”她说。
  五条悟的情绪很幼稚地激动起来：时隔六年，他终于又听到百穗说话了。
  百穗对面的男人则迟疑着。
  这一轮？这不对吧？她前几轮明明……
  她在诈他？她是确定自己的牌能赢，还是只是在赌？
  他皱着眉，猛地抬头与百穗对视。然而百穗即使赌上了所有筹码目光也依然平静，他从中看不到一点破绽。
  她总是这样。不管她来赌多少次，不管她赢了多少，输了多少，赌场里的人都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也无法得到任何回答。
  百穗这种一点都不符合赌场做派的样子使他有些恼怒地咬紧了牙。
  原本想着大方一回能和雾见说上两句话的，可是他这才打了几局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更何况，现在她身边的那个高个子的白发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很不对劲，使他有一种自己再拖延下去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预感。
  押？还是不押？
  一股火气涌上来，他于是不再犹豫，硬着头皮把自己的筹码也全部推出去。
  “all in！”
  毫无疑问，他完败了。
  结束了，他输光了所有筹码。
  百穗用手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拉了一点，站起来朝他微鞠一躬，轻轻地说：
  “多谢。”
  他看到她乌黑的发丝微微垂下来，垂眸的视线使她长而翘的睫毛更加显眼。在天旋地转中，他好像还看到了她朝他微笑的幻觉。
  于是他在那一瞬间忘却了自己被这个女人弄得倾家荡产的事实，只觉得自己神魂颠倒。“啪”地一下撞在椅子上，他猛地站起来，面色通红地低下头，可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脸。
  “哪里，哪里的事……”
  “啧。”似乎是他过于猥琐了，坐在一边的五条悟看着他冷啧一声。
  切，你有什么好啧的？还不是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盯着人家看。
  男人在心里不满地骂了他一句。
  百穗接过荷官递给她的托盘，谢过他，端着筹码往外走，于是五条悟也赶紧跟上去。
  百穗在兑换处把手里的筹码全部兑换成钞票。
  “雾见……遥？你给自己起了个好名字。”五条悟看着显示器上面的名字，忍不住笑。
  百穗没有回应他，沉默着接过对面的大叔递过来的钞票，清点一遍，然后放进自己随身带的包里。
  “谢谢。”百穗朝着对方一点头。
  “雾见，你下周还来吗？”
  百穗想了一下，点点头。
  “那下周见，拜拜～”大叔举起手。
  她也举起手，轻轻地摆两下，然后转身离开赌场。
  刚出了赌场，五条悟就忍不住拦住她。他露出一个强势的、带着强装出来的冷漠的笑容，打算开始对她发难，清算她的不告而别。
  “百穗，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百穗低下头思索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平和地望着他。
  “悟，你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五条悟愣了一下。
  这是百穗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语气平常得好像她不曾死去，他不曾被封印，他们不曾分离这好多年。
  她好像在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一样。
  怎么回事？她要是还在意他，那就该早早地去找他才对，她要是不在意他，那现在就应该立刻逃跑。
  无论如何，六年之后再相见，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似乎都不该是邀请他和她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