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九阶花开      更新:2025-11-04 16:34      字数:3057
  年幼的裴峥觉得那扇高门是那么高,那么远,似乎怎么也跑不到跟前,等他好不容易一只脚跨入高高的门槛之时,被另一个守卫拎着后脖子拎了起来。
  “对不住了小公子,小的们也是听命行事。”那当差守卫说道。
  裴峥被提溜着后脖子扔下石阶滚入雪堆,厚重的门再次在他面前重重阖上。
  这次任他再怎么拍门,那扇厚重的门也没有开启。
  裴峥绝望了,那个夜晚,他几乎走了半座京城,也没能找到一个大夫。
  夜深了,天空姹紫嫣红放着烟花,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裴峥却绝望极了。
  “嗖——”
  突然一枚孩童玩的小炮仗在裴峥脚下炸开,他浑然不觉。
  “啊,小哥哥对不起呀,我没看到你经过。”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突然传来,裴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小姑娘向他蹦蹦跳跳跑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丫鬟嬷嬷。
  小姑娘脸肉嘟嘟的,披着一件桃红色氅衣,像一团火跑到他身旁,天真烂漫地“哎呀”了一声:“你哭了呀?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方才我点炮仗的时候没看见你,不小心扔你脚下了,对不起。”
  小姑娘歪着头打量着裴峥,一脸的抱歉。
  被一个小姑娘看到掉眼泪,裴峥觉得有些丢人,他囫囵抹了把眼泪,抬起被雪浸湿的鞋子往前走去:“没事。”
  小姑娘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追上:“还说没事呢,没事你怎么会哭呢?”
  “我说了没事。”语气僵硬。
  小姑娘也不生气,仰着小脸看着哭得湿漉漉的小男孩:“擦擦眼泪吧,我娘说除夕日不可以哭鼻子,要笑,否则一年都不吉利。”
  听到“不吉利”三个字,裴峥顿了一下。
  “你就别怪我了,我真不是故意朝你扔炮仗的。”
  “不是你…与你无关。”
  “那你为什么哭呀?我爹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把脸深深埋入指间,小姑娘看到他肩膀在抖。
  “我娘病重,我给她请不到大夫…”
  “啊?这样啊…”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她把指间那方雪白的帕子往裴峥手中一塞,小鹿一般转身跑了。
  她边跑边说道:“你等我片刻,我给你寻大夫。”
  小姑娘往身后的高门跑了进去,那一团火红眨眼间消失在黑夜里。
  裴峥看到她跑进去的朱漆大门上高悬着的牌匾上写着“安国公府”四个大字。
  那个夜晚,当小姑娘拽着府里大夫跟着裴峥赶到那处小院之时,萧氏已经不行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等裴峥回来。
  终究是晚了一步。
  萧氏便是去世于那个阖家欢乐的除夕之夜。
  萧氏很美,即使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容颜依旧很美。
  齐明俯身跪下,老嬷嬷一边啜泣着一边给萧氏从脚到头盖上白布,盖到脖颈之时,被裴峥拦下,裴峥怔怔地看着那张脸。
  区别于一般女子柔和的五官,萧氏的五官眉眼格外立体深邃,是一种不一样的美,她躺在榻侧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裴峥一动不动,甚至眼睫都未眨一下,榻上之人再也不会唤他一声“峥儿”,往后在这世上他便是没娘的孩子。
  “好孩子,你哭几声,送送你娘。”嬷嬷摸了摸他的头顶叮嘱道。
  裴峥嘴角剧烈抖动着,却无论如何再也哭不出来。
  那张惨白如纸却过分美丽的脸庞无限在裴峥面前放大,画面陡然一转,萧氏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得到消息后,从苍西军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还是晚了一步。
  似乎他的生命里,总是会晚一步。
  无助而悲怆的情绪叹息着,像是一张看不见的牢笼紧紧把他包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昔日曾雪中送炭的那个小姑娘死于狱中。
  隔着铁栏,他看见一贯明媚的她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衫,一如初见。
  可她再也不会说话,她紧闭着双眸躺于狱中冰冷的地面上,颈间是大滩刺目的血水。
  “不要死,不,不要…”
  …
  “哎呀!”
  林襄手猛地被拉住,猝不及防吓了她一大跳。
  她疑惑地回头看着昏迷中急促喘息的裴家六公子,只见他胸口剧烈起伏,于梦中呓语着什么,表情很是痛苦,似梦到了什么惨痛之事。
  “奇怪诶,凶悍的恶狼也会做噩梦吗?”林襄眨眨眼。
  眼前的景象告诉她:还真会。
  “松手,我要想办法给你解毒呀。”她甩了甩手腕没甩开。
  手却被抓得更紧了。
  第15章 她娘是母老虎
  裴峥的手死死扣着林襄的手腕,掰都掰不开。
  他掌心干燥布着老茧,这样的一双手在娇贵的世家子弟中少见,但她不陌生,她爹她大哥二哥的手都是这般糙。
  小时候,爹爹和哥哥们每每从边关回京,一见面把她举高高轮着掐她脸蛋,粗粝的指腹磨的脸蛋生疼。
  昏迷中的人呓语着,神情不安。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泛青生寒,大概是力道太大,林襄觉得手腕隐隐发麻,一路麻到指尖。
  “嘶…你吃什么长大的啊,人都晕了,手劲还这么大。”
  也不知这个不着四六的裴家六公子究竟闯了什么祸事竟惹来杀身之祸,顾着他的前程和名声,林襄便没自作主张惊动旁人。
  手被扣着无法动弹,既无法亲自对他施救,又不能随意唤大夫来。
  这可如何是好?
  他若死过去怎么办?
  林襄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榻上之人,隔一会探一探他的鼻息,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结果盯着盯着酒意上头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府上酿的果酒虽说是果酒,却比市面上的果酒后劲要足。
  在林襄一个惊醒之时,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她躺在榻上愣怔了一瞬,当下第一个念头便是:裴峥呢?他还有气儿没?
  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来,四下望去,哪还有裴峥的身影,案几上的箭矢亦不见踪迹,一切仿佛裴峥从未出现过一般。
  若不是地上还倒着一个空酒瓶,林襄几乎要怀疑自己昨夜莫不是做了个梦?
  她掀开薄被下了榻,推开屋门,下人正在打扫洗地,见了林襄似乎吃了一惊。
  小主人一向爱睡懒觉,所以她们在清晨打扫之时格外注意。
  “可是奴家把姑娘吵醒了?”一个嬷嬷问道。
  林襄摇了摇头,鬼使神差问道:“嬷嬷,可有见什么生面孔的人没?”
  嬷嬷被问懵了,转而问身侧的一个小婢女:“咱这玲珑苑进新人了?”
  小婢女回道:“没呀。”
  “唔…”林襄一摆手,“我随口问问。”
  她立于屋檐下,琢磨了须臾,品出那么点不对劲来。
  林家世代武将出身,府上的家将也个个手上有功夫,府中安防向来没问题,昨夜竟被不知名刺客闯入而丝毫未察觉。
  这着实令人咋舌。
  刺客便也罢了,这个裴家名不经传的六公子亦在林府能来去自如。
  是林府家将因着过节贪杯偷懒松懈了,还是技不如人?
  那个清晨,林襄破天荒没睡回笼觉,她绕着整个林府视察了一圈。
  早膳期间,她特意向她爹委婉地提道:“爹,我好似夜半听到屋顶有动静,莫不是最近京城闹贼?”
  林府武将出身,没文人那般讲究,该严苛的地方管得严,该松的地方松,不讲究诸如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没那些不必要的条条框框。
  林仲安闻言一脸震惊:“竟有此事?”
  “莫不是野猫吧?”林轩笑了笑,调侃道。
  显然他也不会相信有哪个贼人敢偷到安国公府上。
  “是人,不是猫。”林襄重申。
  她喝了一口润肺清粥,对她爹正色道:“爹,加强防卫总是好的,防患于未然,这世上胆大妄为的贼人可不少。”
  林仲安嘴角微微一翘,严肃板正的脸好像是笑了,叹道:“我们襄儿长大了,从前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吃喝玩乐旁的可从不感兴趣,书不读花不绣,如今都操心起府中安防来了,不错,有长进。”
  林襄咂摸出她爹这句夸奖之言疑似不是一句好话。
  他爹拐着弯数落她饭桶呢。
  “爹——”
  林襄鼓着腮帮子把口中那口养肺去火加了无数种药材熬了两个时辰的苦粥咽了,一双柳叶眉都快气成两条毛毛虫了。
  全家人都笑眯眯看着她,尤其她那喜欢捉弄人的三哥哥,冲着祖母一脸古怪地挤眉弄眼。
  原以为昨日裴府之事林襄心情会受影响,回过味来总得低落那么几日,今日一见,没瞧出不痛快,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众人便心知肚明地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