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作者:
池乌 更新:2025-11-04 16:38 字数:3156
只可惜这雪貂皮是白色。他仍旧觉得黑色更好些,像自己这样身上染满鲜血的人,不适合穿这么干净的颜色。不过他也理解,像这样上好的貂皮,常将军得来实属不易,也不好再对颜色挑三拣四。
他边恍惚地想着,边往医馆里走。周回春的医馆有个小院,里头种满了花草树木。
江南能过冬的草木很多,在秋天也鲜少落叶,小院里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山茶枝头长满了花苞,有几朵已经饱满到绽开了。
正如禹豹说的那样,公冶明很喜欢花,虽然他压根不知道面前这是什么品种的花。他唯二认识的两种花,一是白梅花,二是白玉兰,都还是白朝驹教给他的,可惜现在,能教他认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过面前这花,恰好也是白的,和他的名字的一样。公冶明忍不住从披风底下探出左手,伸向那朵白山茶。
花瓣的触感有点湿润,不冷,公冶明反倒感到一丝暖意。曾经他也是能用掌心热气将花上冰雪融化的人,现在的手掌反倒比花朵还凉上几分。
他一时间沉浸在思绪中出了神,等发觉周回春走到了门口时,已经晚了。
在周回春眼里,院子里那个裹着雪貂皮的年轻人,慌慌张张把摘花的手收了回去。
“能进来了吗?”周回春没好气地对那个“偷花贼”喊道,“我的时间很宝贵!还有我的花,也都很宝贵!”
第182章 一份医嘱 吃了这么大的亏,就别到处乱……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些, 四壁挡住了外头的秋寒,阳光透过槛窗,暖暖地照着屋内。
这里没有点炉子, 反倒更舒服些,空气中透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公冶明深呼吸一口, 正要往前走, 却被周回春喝住了。
“你就站在门口,别乱动。”
进门的位置,有一块方形的红色石砖,那里是室内光线最好的位置, 两面对着窗, 一面对着门,四季都能照到阳光。
这就是周回春看“眼缘”的位置。所谓“眼缘”,便是望闻问切四法之首的“望”。
周回春并非浪得虚名,单一个望诊,就能将病情看得七七八八。有些是他真医不了的,就直接回绝,不耽误病人时间。
公冶明在阳光下站定, 周回春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偷花贼”。
“偷花贼”面色极白, 看不出半点血色,大抵就比肩上的雪貂略深些。唇色也浅到发白, 只接近唇缝处还有些许淡红,面中依稀可见一道狭长的疤痕,灰白色的。瞳仁倒是极黑,水润透亮地镶在两道弯眉下,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年轻, 可这身体……怎会变得这样?周回春注视了他会儿,又想起常瑞三番五次的邀请,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你过来。”他对公冶明招了招手,看那个偷花贼快步走上前来。他走路的速度倒是挺快,或许因为个高腿长的缘故。
公冶明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周回春则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说道:“先把右手伸出来。”
“大夫,我右手坏了。”公冶明说道。
嗓子怎会这么哑?莫非也是得病害的?
“没断就伸出来。”周回春不动声色道。
公冶明只好把藏在披风下的胳膊放到桌上,侧着头,挪开视线。他现在不喜欢自己的右手,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他的右手小臂上有好几道颜色发黑、边缘也很不规整的疤痕,手臂平放在桌面上,哪怕完全没有用力,手指还是会不自觉地颤动。手指内侧又全是练刀磨出的茧子,坑坑洼洼的。这本是他努力练刀的证明,但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以前练过武?”周回春看着他手上的茧子,问道。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
“是生病前练的?”
“是。”
“你得了这病,得静养,以后就不要练武了。不过我看你这手的状况,以后也练不了武了。”周回春心直口快道。
“嗯。”公冶明默默点着头,心里却想着,左手也可以握刀。事实上,他已经偷偷练过一阵子左手刀了。
周回春摁着他的脉,默默听了会儿,问道:“这病得了几年了?”
“半年。”公冶明说道。
“半年?”周回春惊了下。
“应该是十个月。”公冶明纠正了下自己方才的说法。
才十个月吗?怎么像得了十年的老病似的。周回春又令他换左手上来,边摁着,边问道:“你这病是怎么得的?”
“在雪里冻的。”公冶明说道。
这可不像单纯冻出来的,除非他在冰天雪地里冻了整整一个月,才会体寒成这样。可若是冻上整整一个月,人早就被冻死了,周回春想着。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公冶明补充了句:“在雪里冻了一个月。”
还真冻了一个月?周回春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感觉不像撒谎。他心想,这孩子也是命大,冻了一个月,居然真给他活了下来。
“怎么会冻上一个月?”他出于关怀问道。
“我在山里迷路了。”公冶明说了谎话,眼里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安。
其实是因为砍了别人的脑袋,被丢到雪谷里去了,但要是这样说,大夫会被吓坏的吧。
“吃了这么大的亏,你以后得收收好玩的性子,别随便上山了。”周回春说道,“我看你身上也有旧疾,若是单纯被冻,不至于严重成现在这样。”
“嗯。”公冶明默默点了头。旧疾,大抵是说自己被中过蛊王的事。
“我瞧你家境也挺富裕,以后你就好好在家休养,让你爹少操些心。”周回春继续嘱咐着。
我爹?公冶明愣了下,心想,大夫大抵是把常将军当成自己的爹爹了。
“常将军不是我的爹爹,我的爹爹早就没了。”他看着周回春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不是他爹?周回春疑惑了下,但看着公冶明的样子,不像撒谎,又说道:“那你就更得好好照顾自己了,别急着下去见你爹。”
这话一出口,公冶明眼眶忽地红了。
他想见的人可太多了,他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连唯一那个还能算作亲人的人,也突然间没了。
他自知失态,慌忙撇过脸去。可周回春还是瞧见了,掏出怀里的手帕,递给他。
“是我多言了。方才看你那么喜欢我院子里的花,我应该知道,你还挺想活的。冬天又快到了,你现在的身子是受不了寒的,得待在屋子里静养,整个冬天都别出门了。还有练武的事,你也别惦记着了,哪怕你再有天赋也好,就此作罢吧。”
周回春说着,拿笔在纸上写下药方。
“这药,你每日早晚各服一帖。但最重要的是,得静养。你要是不好好静养,大冬天的在外面乱跑,吃再多的药也是白瞎。”周回春说道。
公冶明连连点着头,心里清楚,大抵是静养不了的。害死白朝驹的凶犯近在眼前,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安心静养呢?
坐着马车回到卫所,他喊来了禹豹,打听调查的进展如何。
禹豹自然是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所以然来,眼看着公冶明眼神越来越黑,目光仿佛漩涡中心的深洞,在吞噬着自己的灵魂。
“你最好是拖到我死了。”公冶明说道。
禹豹慌忙道:“那怎么可能!我会去好好查的!明天就查!啊不,现在就查!”
这下他终于认真调查起来,和先前敷衍时完不同。
次日一大早,他就带着一只十二人小队,在黑礁山上潜伏着。
根据先前沙州城的经验,公冶明把火铳纯队做了混编,每队除了火铳外,另外加入火箭、弓箭、刀棍,编做花阵,以保证弹药用尽时的战斗力。炮车则因行动速度不同,不便和步兵混编,单独分列一营。
禹豹带的正是一只最高规格的骑兵花队,他作为小队队长,背着面队旗,走在队伍最前列。余下人左右排开两列,一列五人,炊事火兵则在队伍最后。
“他们步兵去东海边操练,带这么多炮车做什么?”他看着黑礁山下正在行进的山海卫队伍,喃喃道。
“杨将军也是带兵十多年的老将了,他有他的作战思路,和咱们的编队不一样很正常。”说话这人是禹豹手下拿火铳的骑兵钱景福,他家是军户,世世代代都在定津卫,是这里的老兵。
禹豹思索片刻,仍觉得不太对劲,下令道:“给马带好嘴套和脚布,咱们悄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