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深深寒      更新:2025-11-04 18:40      字数:3129
  结果警察走后,咖啡厅老板顾念起小哑巴的年纪和身体缺陷,不愿再为此而招惹是非,把他辞退了。
  祝千行从小孩儿“干不下去了”的简单回答里串联起整个故事,这时才骤然发觉,他虽然替人解了围,但也害人丢了工作。
  【不关哥哥的事。】
  小孩儿敏锐地察觉到祝千行脸上的懊悔与歉意,连忙写了几个字,写得极为潦草,祝千行努力分辨才能看读懂。
  他抓住了小哑巴的指节:“那你现在都做什么?找了新的工作吗?”
  祝千行太急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让小孩同时失去了书写和比划两种表达形式。
  小哑巴绷着嘴唇,有些窘迫地望着他,轻轻挣扎了一下,手指就从粗粝里挣脱出来了。
  他手悬在半空下意识想写什么,可又怯于主动去抓面前人的手,没了祝千行的手掌做载体,他什么也写不了。
  这时候祝千行才发现,小哑巴着急的时候下意识会张嘴,只是无论唇瓣如何翕张,如何拼尽全力,都只能发出一些“啊”、“咔”、“哦”之类的简短音节,连不成有具体含义的句子,反而让他的神色更加赧然。
  祝千行只能把手掌又一次地摊开来,小哑巴得救,一笔一划写下答案。
  【我在隔壁小区做义工。】
  小哑巴牵动嘴角,眸间笑意从发丝缝隙里顶出来,而后又接着写:【有饭吃,别担心。】
  他撤回双手,一手摊着一手拨弄,做出吃饭的动作来宽慰人心。
  祝千行还没从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里咂摸出什么味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开锁的人到了。
  小哑巴一通比划,摆了摆手,从上楼来的开锁匠与墙壁间的狭小缝隙里穿过,下楼去了。
  怔在原地的人,只看懂了最后那个象征着告别的挥手。
  开锁,进门。
  一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祝千行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热水洒落,在濛濛水雾里,祝千行的脑子里总有一个穿着宽大衣裳的小孩儿在晃。
  一会儿弯动大拇指,一会儿歪着头笑。
  阴魂不散。
  来无影去无踪的,可不就跟个魂儿一样吗?
  不对,他去有踪……他说他在隔壁社区做义工。
  祝千行睡着之前想,还是要赶紧把卫衣还给人家。
  他也穿过那样的旧衣裳,最知道一件没有破损和脏污只是稍微宽大些的衣服有多么的难得。
  第二日一早提着装卫衣的纸袋出了小区门,祝千行才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小哑巴口中的隔壁到底是东南西北哪个隔壁。
  小哑巴像一条滑溜溜的鱼,跃出水面朝他吐了个泡泡,又跳回了大海里。
  纸袋的挂绳偏巧此时断裂,祝千行长手一捞,把小孩儿的衣服抱在怀里,直冲马路对面的小区而去。
  不就是东南西北吗,小哑巴能在家门口等他那么久,他当然也可以把附近的小区翻个底朝天。
  直到找到人,把衣服还回去。
  一无所获地走出第一个小区的时候,下起了零星小雨,祝千行下意识把衣服护在怀里抱得更紧的时候,忽然想到小哑巴写下的“没有伞”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小哑巴把衬衫还给他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纸袋,他就是这样抱在怀里来回跋涉。
  如果下雨天仍过来等他的话,不光自己会淋湿,衬衫也会淋湿。
  祝千行加快脚步,在雨下大之前,冲进了另一个小区的便民服务大厅里。
  守在服务台后面的女工作人员以为他是来避雨的,忙把毛巾和热水递上,可祝千行只是环顾四周,想在冷清的大厅里找到熟悉的人影。
  他问穿着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义工,他是个……他不会说话。”
  “哑巴”两个字哽在祝千行的喉咙里,到底也没跳出来。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衣服,祝千行立刻把卫衣抖开给人展示:“对,这个衣服就是他的。”
  在祝千行殷切的目光里,那人犹豫着说了一个名字:“您说的是何向辜?”
  “他叫何香菇吗,我不知道……他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长得很漂亮,个子不是很高比我低一点儿,他说他在这附近做义工……”祝千行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越是不达意,越想起小哑巴比划手语时候的样子。
  工作人员听他说了一会儿,从服务台后面掏出来一本登记册,翻到某一页,递给他看:“是他吗?”
  登记表上贴着一张一寸红底照片,照片里的小孩儿看起来只有上小学的年纪,但眉眼,特别是无意识抿紧的嘴唇,都像极了祝千行见过的样子。
  祝千行缓慢地点了点头,盯着登记表上的信息看。
  登记表上的字迹和写在便利贴上的那些话一样歪歪扭扭,
  不是香菇,是何向辜,原来小孩儿名字里的三个字是这么写的。
  登记表很快被工作人员收回,女人警惕地打量着祝千行:“你是他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只是他帮过我的忙,想来谢谢他。”
  祝千行如释重负一样把衣服捧上服务台:“麻烦您把他的衣服转交给他。”
  女人看着他摇摇头,又把衣服推了回来:“恐怕不行,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了。”
  “什么?”
  那他怎么说自己最近在做义工呢?
  “半年前,有个开咖啡厅的老板来办事,看他可怜,就允许他到自己的店里当学徒。那之后,何向辜就没来做过义工了。”
  咖啡厅的小学徒在顾客的刁难里百口莫辩,虽然得到了祝千行的仗义执言,但也因此丢掉了工作。
  祝千行还陷在小哑巴何向辜再次失联的情绪里,女人的话还在继续:“这孩子真是可怜,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没个家……”
  “他是孤儿?”祝千行对这个身份词很敏感,忙追问。
  女人摇头,又点了点头。
  “唉,算是吧。”
  十分钟后,祝千行抱着卫衣走出了服务大厅的大门.
  小雨已经停了,但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落了薄薄一层,铺在尚青青的草木上,像是给世界淋了一层糖霜。
  雪花落在人行道上,落在祝千行的肩膀上。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那人的话。
  “何向辜的爸爸常年在外面赌博不回家,欠了高利贷,要债的人提着刀追上门,妈妈为了保护他,夺刀杀了人,被判了刑。”
  “也是从那之后,他就变成哑巴,不会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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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胡思乱想
  “那会儿他才十岁,他们家原来就在这附近住,她妈妈是个挺好的女人,也是为了孩子,唉……”
  “那他家在哪,他现在住哪儿?”
  “哪儿还有家啊,房子也卖了……”
  祝千行没有问到任何关于小哑巴住址的信息,原来的房子被卖掉用来还赔偿金了,因为那个祸害老爹还活着,小哑巴也不能被送到孤儿院去。
  他之前借住在某个邻居家闲置的地下室里,在邻里接济下上完了初中,不念书之后为谋生机要到处打工,就没有稳定的住处了。
  但他平日都在这附近游荡,不敢走远,原社区的工作人员定期会带他去监区看妈妈。
  祝千行走的时候留下一行数字,嘱咐工作人员再见到何向辜让小孩儿给自己打电话。
  但祝千行又忐忑着,他不知道何向辜会不会再来,也不知道何向辜会不会打这个电话。
  但他知道,寒风里站在门外的那个孩子,是想要个家的。
  那天的雪后来下得很大,祝千行冒雪走遍了附近所有的小区,没能找到熟悉的单薄身影,被风吹了一遭又一遭,到后来,连鼻根都是胀痛的。
  他回到家大病一场,拖到快过年才好透。
  也是那一年,他留下了病根,一到入冬时节总要咳嗽几天。
  祝千行被自己的咳嗽声呛醒,一睁眼,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床边看着他,眼角垂着,摆着少年老成的架子,一副担忧的样子。
  “我没事,这才几月没到咳嗽时候呢,就是被自己口水呛着了,替我倒杯水过来。”
  胳膊伸出被窝朝客厅方向一指,个头蹿得很高的小孩儿转身出了房门,祝千行才痛快咳了几声。
  何向辜端着水杯回来,祝千行还没来得及坐直,一只手就垫在了他的腰后,半拥抱似的撑着他,温热的水也被送到了嘴边。
  他浑身别扭,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喝完了水,身后的手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祝千行把杯子一松,顺势躺倒,又把身子溜回了被窝里。
  贴着他的手掌终于在他的后背和床接触的前一刻离开了。
  “今天我做饭吧,你想吃什么?”
  祝千行缩着一半脑袋在被窝里,一边摸寻枕头边的手机,一边看着床边站着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