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51节
作者:
再枯荣 更新:2025-11-04 19:37 字数:5000
正好厨房里饭菜烧好了,娘姨与老韩递嬗端了来。她暗暗盯着老韩看一会,心里还是疑惑,总觉得不论陆燕儿是不是老韩所杀,都应当先查明那只螺钿匣子的踪迹,到底它有没有到过陆燕儿手上,现今又在何处?兴许这才是真相大白的关窍。
在这里吃过饭要回去,临走前,张达按庾祺的意思吩咐娘姨老韩两个,陆燕儿的后事料理完之前,还得守着这院子,因讲明多留一日便多得一日的工钱,他两个自然没话好说,只得答应。
这厢走出巷来,庾祺与张达商议两句,叫他暗中监视老韩的动静,“倘或真是他杀的人,他未必会有那么坦然,恐怕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你只要派人盯着他,保不定能拿到什么证据。”
张达答应着跨上马,此刻正是日头最热的时候,庾祺亦往街前雇了辆马车来,彼此车内车外共行一段。
人声鼎沸,万树蝉鸣,这些声音并作一片,简直催人瞌睡。九鲤原本昨夜就没睡好,来时虽打了个盹,可经过这一早上的忙碌,又困倦起来,便自然而然地挽住庾祺的胳膊,脑袋倚在他肩上。
车窗帘一打一打地掠起一片角,张达就骑马行在车旁,庾祺怕他瞧见,肩膀让了让,一手托开她的脑袋,“靠在那头睡。”
九鲤不依,只管闭着眼睛把脑袋重搭回来,“不要,那板子上硬得很。”
他怕硬推她把她的瞌睡推没了,只好作罢,向那掠起的帘角看一眼。
张达恰在外头笑了声,“鱼儿姑娘本该在家好吃好睡的,像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都是为我才叫她大清早如此乏累。”
倒没觉得九鲤与他亲密得过分,他心中暗暗松懈,声音平缓低沉,“便是不为你她也闲不住,专爱问这种事。”
九鲤还没睡着,在他肩头弯着嘴笑,他斜下眼,也歪牵动嘴角笑了。慢慢地,他将一条胳膊从她背后伸过去,握住她的臂膀,以防马车将她晃跌下去。
她又觉得回到三岁的时候,在他怀抱里,浑身骨头都尽可以放软,尽管不知道明天的路途又要转道何处,却没一点茫然凄惶,唯一的不安是怕他把她推开,丢下。
马车刚到家门口九鲤就醒了,精神抖擞,进院先去瞧杜仲。杜仲在家躺了两日,正觉无趣极了,见她进来忙问她案子的进展。
她坐在床沿上翻眼皮,“还进展呢,汤成官的案子一点进展没有,早上又死了个人!”
杜仲心情振奋,忙撑着向上坐起来些,“死的是谁?”
九鲤嗔他,“你听见死人还笑得出来啊?”
他敛起笑憋着,“谁喜欢死人?我不过是好奇。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将陆燕儿的事细细说给他听,又说了自己的怀疑,“我觉得这两桩案子有相连之处,可叔父与张大哥觉得没什么关联,还是说那老韩的嫌疑最大,现正派人盯着他呢。”
杜仲想了想道:“要不让他们只管找那老韩的证据去,咱们另外查起。”
九鲤瞥他的腿,“咱们?你的腿好了么就跟我说‘咱们’。”
“我这腿又没伤到筋骨,不过是外伤。”他卷起裤管子给她看那缠裹的白布,“这两日伤口已经结痂了,你看,都没再渗血了,走走路嚜不成问题。”
她一巴掌拍在他没受伤那条腿上,“那你还成日睡在床上?!”
话音甫落,绣芝刚好端了碗雪花酪进来,一看九鲤也在,“呀”了声道:“姑娘几时回来的?我再去给姑娘买一碗去。”将这碗先递给杜仲,“那卖栗子酥的今日没出摊,我就只卖了雪花酪回来。”
卖雪花酪的明明就在街上不远,他说自己走路不成问题,却还是将绣芝支使来支使去的。九鲤算是瞧出来了,他就是喜欢折腾人,享受人家替他忙前忙后。
她禁不住暗乜他一眼,转头对绣芝笑道:“郭嫂你不要去买了,我要吃我自己去那摊上吃,我又不像某些人,不过伤了一条腿,就成了瘫子。我看反正那条腿也是闲着没用,不如一刀都砍了去!”
说着作势又立起掌来要朝杜仲另一条腿劈去,绣芝见状,忙拉住她的手,“罢了罢了,看我的份上,不要吵了,老太太正在歇中觉,闹起来又把她老人家给吵醒了。”
杜仲受其维护,得意地向九鲤挑挑眉。
她回来原也想睡中觉的,可因在车上睡了两回,这会反而精神得睡不着,看着杜仲吃雪花酪,也犯了馋,便回房取了点钱,走到那雪花酪摊子前,要了好几碗叫送到家里。
除老太太没有,众人都有了,趁着一时得空,丰桥和阿祥皆捧着碗在柜台后头吃,阿祥起先说了好些谢的话,九鲤在隔间里听见,忙放下碗走出来叫他不要客气。
丰桥也说他,“你不要谢来谢去的,长了你就晓得了,我们姑娘大方得恨不能做个散财仙女,你要谢,将来可谢不完!”
九鲤仍笑着转进隔间,庾祺睇着她问:“方才你看仲儿的伤怎么样?”
“他自己说已结痂了,不过我没拆开看。”
他点点头,摆在身旁的那碗雪花酪根本没动,他在看谁拟的一张药方。
九鲤知道他素来很少吃这些东西,她便把那一碗也端到自己面前,嘻嘻笑着,“买都买来了,您不吃不是浪费了嚜,我吃好了。”
庾祺移过眼瞥她,“你只许吃一碗。”
“噢。”她撇撇嘴,只得又将碗推回去,“您看什么呢?”
他将方子递给她,自吃起茶来。她扫一眼方子便放在桌上,“不过是寻常的热伤风,杜仲都不会开错,丰桥叔更不会错的。”
“这是阿祥开的。”说着也自满意地点点头。
“阿祥既是鲍伯伯荐来的,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您不是信得过鲍伯伯的么?”九鲤一面吃着雪花酪,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来放在当中桌上,“您还是瞧瞧这个吧。”
这是在陆家经娘姨说下,她拟写出的一张名单,上头都是陆燕儿常有来往的客人,统共六户,除了一个是做官的,别的都是些生意人。
她瞟着上头的人名,想问又不敢问地,终还是揪着眉心问了:“陆燕儿一个女人周旋这么些男人,这些男人难道就不会吃醋?不是说男人在女人的事上,都是争强好胜的么?”
庾祺皱起眉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吐了吐舌,“从前柔歌姐说过,唐姑娘也和我说了些。”
“这些人都要把你教坏了。”
她低声嘟囔,“您不是也说过嚜。”
他陡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在仪门外,因为叙白的事,是对她说了些“男人女人”的话,此刻想着,暗里有些难为情,总觉和她说男女的事也是种禁.忌。
他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捡起那份单子遮掩,但眼角的余光又总是悬悬地瞟到她脸上。
他每回细看她,总希望从她脸上找到许多她小时候的影子,寄希望从那些影子里端正起对她日渐歪斜的感情。
可她实在与稚童时候判若两人,尽管她小时候吃东西也爱舔汤匙,但小时候只会让人觉得她的动作笨拙且可笑,不像此刻,舌.尖像条濡润的细蛇,又在唇角卷进去一点乳白的颜色进去,自我满足地笑笑。不由得一个男人不往情.色方面去歪想。
九鲤因他没答复她的话,丢下汤匙咂了咂嘴,不死心又问:“您还没告诉我呢,您也是男人,难道那些男人不会吃醋?”
“就是吃醋也只在心里头吃。”
她把一条胳膊搭在桌上,兴兴窃窃地凑过来,“为什么啊?”
庾祺脸上刻意显出两分不耐烦,“妻是妻,妾是妾,偷是偷,妓是妓,男人一向分得很清楚。”
“难道感情也可以凭身份来区分?”
他轻巧漠然地答道:“即使不能区别,又有什么所谓,男人不会把感情看得这么重。再说所谓感情,多是自己哄自己高兴,哪来那么多感情。”
“咦,您怎么把男人说得这样坏。”她悻悻地贴回椅背上。
“本来就坏。”
她陡地转过脸,笑着睇他,“那么您呢?也是一样坏?”
“我也是不过是个男人。”
她非但没给他恐吓住,反而在桌上撑住胳膊肘,托住脸,轻轻挑高了眉,“您倒是坏一下来瞧瞧嚜。”
这细微的动作简直是挑逗,也许她自己不觉得,脸上没半分羞.耻,还笑得坦荡荡。但庾祺心里突然没章法地乱跳,像在黑暗中站在她背后偷.窥,不敢有所动作,她又全没察觉,他的兴.奋只是徒劳。
他忙抖抖手上的纸张,乔作镇静地调过眼看上头的字。
字没一个不认得,但钻入他脑中又个个陌生,看看半天也没看出个大概来,只好丢在桌上怪她,“你瞧你做的那些批注,乱七八糟,什么意思只有你自己才瞧得明白。”
九鲤捡起来看,当时陆家娘姨口述得太快,她写得匆忙,的确有些乱。她只好一个个说给他听:“这个冯老爷有五十多岁,待陆燕儿是最大方的,家住城北,不过上个月他又恋上了别的姑娘,这月没大到陆家去了。初七那天打发人送了十两银子给陆燕儿,陆燕儿当时没收,对冯家下人说:‘钱到人不到有什么意思,他若还记挂我,就亲自给我送来。’,娘姨说她不是不想收那钱,是怕冯员外从此不来了,故意讲的这话。”
庾祺斜着她,“你连这都问?”
“问一问怕什么?兴许真相就藏在这些细微的话里。”
他岂有个不知道的,她打听得如此细致,一半是为案子,一半不过是因为对男女之事好奇。他无奈摇头,“还有谁?拣要紧的说。”
“什么是要紧的啊?”
他敲敲桌子,“有没有谁曾和她说过想娶她的话?哄骗她的也算。”
她忙指着名单上一个人给他看,“他!他叫沈志,三十来岁,娘姨说他曾动过讨陆燕儿做二房的念头,不过陆燕儿不答应,因他家中有个正头夫人,虽然常日病着,可一时半会死不了。”
言讫她蹙起额心,“为什么您一定要问谁和她说过婚姻之事?这个有什么要紧么?”
恰有个病人来看诊,庾祺便未及时作答,忙着坐到旁边椅上替那病人诊脉去了。她意悬悬地等了半日,终于等到那病人出来,忙来替他收捡腕枕,一面又问一遍。
庾祺端起茶碗,碗里却空了,他便往院内走。九鲤忙跟上,进了他的屋子,忙去替他倒了茶来小书房。
庾祺坐在书案后头,慢慢呷着茶道:“早上唐姑娘说陆燕儿动了嫁人的心思,可日日跟着服侍陆燕儿的娘姨却说从没听见过她有此打算,两个人虽然说得矛盾,可都不像在说假话。”
“真也好假也好,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他凝起眉,“这事情看似无关紧要,也许和真相息息相关。你仔细想想唐姑娘说的话,陆燕儿是在什么时候和她忽然提起嫁人的话?”
九鲤点着下巴颏细算,“唐姑娘说她是在我们去找她的那日午后去出局见着陆燕儿的,我们去找她是十二日的早上。不错,就是汤成官的尸体捞上来的第二天,早上与关大姑娘去找过她,从她家出来,我们就坐船去了小榕庄。”
“对。”庾祺放下茶盅,边思索边道:“那娘姨日日跟着服侍陆燕儿,倘或陆燕儿从前真与什么人谈婚论嫁,是一定瞒不住她的,因为还得靠她传话跑腿。她说没有,那就应当是没有。也许,陆燕儿是在十二日的下晌才突发奇想动了这个嫁人心思。”
她听来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连嫁人这种事都能临时起意?”
“向来这些行院女子,最终的归宿都是找个人嫁了,不过陆燕儿算盘打得妙,既不想给人做小妾,又怕嫁个家境不好的汉子反要她贴补,所以一直没这个打算。她当日忽然打算起来,或许是撞见了一个什么好的契机。”
九鲤坐到窗根底下,“会是什么契机?”
他望着她,缄默了须臾,像是已想到了,便笑,“你再回忆回忆,十二日陆燕儿是在什么情形下和唐姑娘说起的这打算?”
九鲤仔仔细细将唐姑娘说的话想了一遍,忽然脸上一惊,“是在唐姑娘说起汤成官死了之后!”
他点点头,“大概正是这个消息才激发了她要嫁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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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1章 螺钿香(十四)
九鲤认真一琢磨,庾祺所说的话虽然有些悬飘飘的,但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否则娘姨不会不知道。只是陆燕儿要嫁人的念头为何会因
汤成官而起?难道是汤成官与她想嫁之人相识?她见着了汤成官,忽然想起有这么个如意郎君来?
也不对,她在买那条珊瑚手串之前,根本不认得汤成官啊。
她坐在椅上左想右想,想得脑袋疼了也没想到陆燕儿汤成官,以及那位神秘的如意郎君之间的联系。偏就像有层薄薄的窗户纸怎么也捅不破,她急恼起来,便握住拳头轻砸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想不到呢!我明明立刻就要想明白了呀!”
庾祺在书案后头看着她敲脑袋,好笑道:“你有没有想到为什么偏是听见汤成官死了,那陆燕儿才琢磨起嫁人的事?有没有可能是她觉得汤成官的死,可以促成她这桩姻缘?”
是了!她又改敲桌子,咚咚咚连敲三下,“汤成官的死,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庾祺向前微微欠身,两手交扣在书案上点头,“我也觉得是关窍在这里,或许这陆燕儿猜到了谁是杀害汤成官的凶手,她盘算着以此讹诈凶手,好促成她的婚姻。”
“可凶手跟她的婚姻有什么关系?”九鲤才问完,自己恰也想到了,忙举起手在空中点一点,“我明白了!她觉得她想嫁的那个人,就是杀害汤成官的人!”
转头她又糊涂,“可她为什么会这么猜测呢?”
庾祺道:“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曾亲眼目睹到什么,或是她掌握了此人什么罪证,所以在听说汤成官的死后,她马上就想到了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