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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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枯荣 更新:2025-11-04 19:37 字数:5348
九鲤扭头和庾祺道:“这妙华会不会回青莲寺去了?”
庾祺没说话,只看着床上叠放得规规矩矩的被褥枕头,旋即又瞧地上的木板,又走到九鲤身旁摸这长桌,一看指腹,微尘不染。
九鲤又噘嘴问了一遍,他方回神,“嗯?不知道,也许是吧,下晌你和老太太到青莲寺去,顺便看看她有没有回去。”
她点点头,看着窗外屋檐上滴答滴答坠着雨滴,“您说底下那老妈妈说的那男人会是谁啊?是她的‘香客’?”
庾祺摇头,“我看不会是她的‘客人’,青莲寺倘或真与陈嘉有勾结,那招待的客人该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她若有‘客人’如此多情,就不会让她住在这样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那就是她背着寺里的老尼姑结下的相好?”
庾祺也说不清,他环顾阁楼一眼道:“下去吧,看看底下有没有什么发现。”
那楼梯很有些年头,木头有些朽糟不结实了,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庾祺怕她踩空摔下去,回头捏住她一条胳膊。九鲤朝他吐一吐舌,“我摔下去摔死了不正好么,往后就没人怄您了。”
他没奈何地笑一笑,捉了她下来,问张达杜仲可有什么发现,他两个多也一无所获,只是杜仲指着几处墙角道,“发现些香灰,像是庙里常用的香。”
那老婆子还没走,忙凑来跟前问:“几位官爷,你们到底来查什么?”
杜仲在灶后笑道:“不是告诉你了么,这妇人是人家的小妾,前些时有人到衙门报案说她与人私逃,所以我们才查到这里来。”
那老婆子攒紧了额头寻思,“怪道,要如此说,倒是像了,不然一个年纪轻轻的美貌妇人做甚一个人在此赁房子住?我看前几日来的那男人八下里就是奸.夫。”
九鲤问:“那男人什么样子啊?”
老婆子摇头,“摸样没看清,下着雨,他打着伞来的,个头嚜比姑娘你高些,比这三位矮些,穿戴倒体面,我记得他穿了身牙白的袍子,一双黑靴,料子瞧着都是好的,看那气派斯斯文文的,”说着朝杜仲指一下,“比这位小爷还斯文呢。”
九鲤听见是穿一身牙白的袍子,冷不丁想起那只玉白绣麒麟的香囊,朝庾祺看一眼,把他拉到一边,“叔父,您不是说杀了意和慈莲的凶手和她们都像是相好,会不会就是这个男人啊?”
庾祺沉吟须臾,又走去问那婆子,“老妈妈,你看那男人大概是多大年纪?”
“是位年轻官人,我看那穿戴,也就二十出头的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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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81章 庵中仙(廿四)
既说到二十出头的一个男人,又穿戴体面,庾祺也不由得将那枚香囊摸出来看,一面摩挲着,一面暗想此人倒真有些手段,竟同时与了意慈莲妙华三人有关系,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而叮嘱九鲤,“下晌你到寺里去时,记得问一问那静月,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位年轻公子常到寺中上香。”
九鲤点着头,回来便换上一身素缟,她从未穿过素服,对着穿衣镜一照,这白衣白裙套在身上
倒别有一番凄婉的风韵,她禁不住笑笑,“怪不得人家说要想俏一身孝。”
绣芝一面替她扯裙子,一面嗔笑,“别说这样的话,这种衣裳恨不得一辈子别穿它!”
庾祺走到罩屏底下来笑,“按理说我是要死在你前头,你将来肯定有穿这衣裳的一天。”
九鲤听后忙朝地上啐了几口,回头瞪他,“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他笑一笑,“不想我死?”
她没作声,脸上气鼓鼓的。
绣芝便说:“老爷可别说这种话,您虽是玩笑,可姑娘听了可要伤心了,她自幼没了父母,只您和老太太可依靠,怎会舍得您死呢?”
庾祺一脸无所谓的神气,“不说不想也无用,人终归免不了一死。”
九鲤赌气道:“那好,您死了我就带着我的儿女来替您守三天三夜的灵!”
那头老太太也换了身素服过来,丰桥雇了辆马车,二人一道往青莲寺去。下晌起天又大晴起来,路已干了大半,马车颠来晃去,颠得老太太额心堆起无限担忧。
她老人家生怕哪里做不好漏了马脚,反复问着九鲤相关事宜,九鲤只道:“没什么怕的,您不过陪我去应个景,那几个老贼尼一定想法子留下我,您就顺水推舟依了她们的话,自行回家就是了。”
老太太茫然点着头,一想又觉不对,“她们要是真对你安着坏心,把你留在那里,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的,叙白还在寺里呢,况且还有好些衙役。”
“那些人既要使坏,肯定不会明着来,要是来阴的呢?就怕小人难防啊。”
九鲤嬉嬉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们不耍花招,怎么能拿她们逼良为娼的罪证?”
老太太斜着她嘀咕,“这本来是官府该办的事——”
“叔父现下不就是半个官府的人了?”九鲤把手放在她手上宽慰地摇了摇,“再说就算不与我相干,我也不能装睁眼瞎啊,天下人都明哲保身了,这世上岂不遍是风潇雨晦了。”
老太太嗔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养的你,明明是养个丫头,竟养个侠士出来了。”
谁知此事未完,又生枝节,比及晚饭时分,至青莲寺,见山门处有四个衙役把守着不许人出入,进了寺中,却见先前停尸那间屋子门前围满了人。九鲤心下奇怪,了意慈莲的尸体不都掩埋了么,这班尼姑挤在那屋前又是为什么?
老太太亦凑来嘀咕,“好像是又出了什么事?”
九鲤也自迷惑,二人齐往廊下走,未至门前,竟见张达从人堆里急挤出来,扶住一根廊柱直打着干呕。
“张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你不是还说明日才来么?”
张达摇着手龇牙咧嘴道:“快别说了,咱们分手后我一回到家,见阿六在家里等我,说午间赶到青莲寺来的衙役在山门外那池塘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马不停蹄地便带着仵作赶了来。”
九鲤大异,“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张达神色凝重,“这凶手简直太不把衙门放在眼里了,咱们还在这青莲寺守着,他杀起人来竟如此肆无忌惮!”
“这回死的又是谁?”
“你想也想不到,有几个尼姑认出是慧心的尸首。”
“慧心?!”惊骇之余,九鲤又觉他这话说得奇怪,怎么会只有几个尼姑认出?
张达挤着额头连番吞咽,反手朝墙上指指,“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九鲤朝屋里挤去,还未进门,便有股恶臭扑鼻,远远瞧见那床板上的尸体是个光头,肚皮鼓胀,皮肤层层叠叠像块揉皱了布,近前一看,脸上的皮皱缩得五官难辨,怪不得不能一眼认明。
还是头回见这样的尸体,她一时不敢靠近。叙白忙朝她走来,也是一脸凝重,“后背上有个小小的花形刺青,这是慧心自幼就有的,大概是她爹娘当年丢弃她时所做的记号。”
九鲤仍在发怔,他用帕子捂住口鼻,朝门口瞅一眼,“庾先生的后事预备得如何?”
一经问起,九鲤恍然回神,忙带出几缕哭腔,“杜仲在家张罗着,我和老太太来收拾叔父的东西。”
说话间她仍顾着往那床板上看,想到那日和慧心说话时她温婉的微笑,怎么也不敢与眼前这具腐坏得面目难辨的尸体联系到一处,“慧心不是去大觉寺参加什么无遮大会去了么?怎么会死呢?”
仵作刚好验完,收拾了箱子走来回禀,“这个慧心看来业已死了有七.八天了,是溺死的,且一直泡在水里,加上连日来忽晴忽雨,水里的温度也不大稳定,所以尸体腐烂得很快。”
细细一算,倘或慧心死于七.八日前,岂不是就是她去大觉寺参加无遮大会的那两天?总不会是她一出寺门就被凶手淹死在荷塘里了?可她走时是白天,出门若遇凶手,岂能不呼救?只要呼救,寺内的人不该听不见。
叙白思忖之下,皱着眉呢喃:“若是淹死在池塘里,怎么会这么多日才被发现——”
仵作道:“这也有可能,尸体溺死,通常会沉入水底,几天之后腐败气胀才会上浮出水面。”
九鲤摇了摇头,“不会,那池塘我们常去逛,水深不及半丈,即便沉在水底也能看见。”
叙白点点头,“我看是凶手在别处将慧心杀害,于昨夜移尸到门前的荷塘里。”旋即到门前吩咐一个衙役,“你往大觉寺去问一问,慧心有没有到过寺中。”
这大觉寺就在上元县,此去不过半日即到,据净真说,青莲寺与大觉寺常有往来,从前凡有此等大会,都是慧心一人前往,路她早已走熟了,若她未曾到过大觉寺,就该是出门那日便惨遭毒手。
底下尼姑将庾祺也算在内,一看已是四条人命,不免人心惶惶,哭的哭怕的怕,唧唧哝哝的声音和这股恶臭连成一片,蓦地使人像掉在个腐肉坑里。叙白耐不住,领着九鲤走出房来,驱散了众人,命净真等人赶紧将尸体焚烧了,免得惹起瘟疫,一面又暗暗吩咐张达去告诉庾祺一声。
按说张达骑马奔至琉璃街上,天已擦黑,前头铺子早关了门,便走到巷子里来敲打仪门。彼时庾祺正在房中与丰桥算近日的账,一听外头仪门响得格外急,以为是九鲤在青莲寺出了什么事,忙与丰桥踅至前院来。
雨青刚开了门,但见张达匆匆走来,庾祺迫不及待,迎上前问:“可是鱼儿和老太太在寺里有什么事?”
张达连忙摇手,“不是老太太和鱼儿姑娘,是青莲寺外的荷塘里又捞起一具尸体,是慧心的。”
庾祺面色缓和下去,引他往里头走,一面吩咐雨青上茶。进到房内,张达一气将仵作验尸的情形说毕,及至雨青端茶进来,一摸是冷萃的茶,便急吼吼一碗饮尽,方摸出帕子擦汗。
庾祺踅案出来,反剪着一条胳膊向窗外攒眉,“了意,慈莲,慧心——凶手到底同她们有什么关系?”
“眼下咱们只知道凶手是个年轻官人,别的一概不知。青莲寺的香常客里头虽有几个年轻公子,可我细问过寺内别的姑子,都说没见和这几个死者有什么私下往来。”
庾祺望着那轮云翳半遮的月钩,“兴许底下那些小尼姑根本不知上情,青莲寺做这等勾当,最怕人多嘴杂,净真等人肯定是要隐秘行事,要问这几个老的,也问不出什么实情来,眼下还得先揭穿她们的罪行,收监起来再问。”
张达点头,“齐大人也是这意思。”
庾祺忽然低下头看他,“对了,你在青莲寺有没有看见那个妙华?”
“这倒没有,下晌我到了青莲寺就问过,小尼姑们都只当妙华此时仍在六合县挂单,我看那几个老尼姑八成清楚妙华是离寺堕胎去了,或者妙华离寺根本就是她们安排的,也应该知道她暂住在狮子桥旁,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庾祺默了半晌道:“你仍回青莲寺去,替我看护好鱼儿。”
寺内虽有叙白在,不过张达到底是习武之人,比常人警觉些,张达只得快马加鞭转回寺中。
寺门刚阖上,听见又有人敲门,把守的衙役一看原来是净真等人亦带着一班尼姑由后山焚烧完慧心的尸体回来。
乱忙一阵,时近二更,又是夜雨微茫,净真与觉明觉光打着灯笼归至房内,未几静月便端了三人的晚饭来,净真斜眼见她哭得两眼通红,益发惹人怜爱的模样,心里未有半点悲伤,反而打算起将来如何靠她和九鲤更将青莲寺发扬光大之大计。
便趁势问起九鲤和老太太,静月回说:“已将她们祖孙二人安置在先时庾先生住的那间客房里了,她们收起了庾先生留下的那些东西,说明日一早就回家去。”
那觉明念着佛道:“庾先生这一死,还不知她祖孙二人如何伤心呢,往后的日子也不知如何过。”
觉光长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又能有什么长法?庾家又没子嗣,纵有份家业也无人可继。”
觉明睁开眼,和她二人疑惑道,“我前些时就见那庾先生印堂发黑,像是惹了煞星,只是不好说。此刻看来,不但像他惹了煞星,连我青莲寺也像是撞克了,否则怎么会连着出这些凶事?我听说那位九鲤姑娘年幼便死了爹娘,莫不是——”
一语未了,净真念着佛打断,“此话不可胡说。”
觉光接嘴道:“这倒不是胡话,近来我寺厄事连连,我夜里掐算,正是与煞星撞克的缘故。细算起,自打那位小施主来了本寺,先是了意,后是慈莲,眼下又是慧心,怎会如此凑巧?”
静月在旁听她三人说了半日,暗觉有理,本来寺里一向好端端的,的确是自从九鲤来了才开始犯凶。思及此,她便要转身开门而去,“我现下就去将那庾九鲤赶走!”
“站住!”净真呵她回来,脸上慈悲,口里义正,“我佛一向替人渡厄解难,何况地藏菩萨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遇到此等凶星,不说度她与她家人浩劫,反而赶她?你这两个月的佛法竟是白学了。”
那觉明觉光两个忙附和,“阿弥陀佛,住持这话才是正话,我佛慈悲,化她入佛门,在菩萨跟前修行几年,自能解煞。”
一听要九鲤剃了头当尼姑,静月心下却又不忍落,好好的一位娇娇小姐,在家本有享不尽的清福,何苦来这地方过清苦日子?一时又反替九鲤不值唏嘘起来。
次日起来,静月送热茶到九鲤房中,进屋不见庾老太太,一问九鲤得知老太太到前头请净真等人替庾祺诵经超度,因想着净真几个必会趁机和老太太说要化九鲤出家的话,偏这人半点不知,还在这里事不关己地打着哈欠。
九鲤扭头见她目光异样,因问:“你只管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静月搁下茶,冷冷淡淡地问:“你叔父死了,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你定下亲没有?”
说到这个,九鲤忙挤出两滴眼泪,拂裙坐到桌前来,“我还有祖母,自然是跟着祖母过日子。”
静月撇了撇嘴,“从前我也听过不少祖母靠卖孙女度日的,你家有些基业,虽不必如此,可丑话说给你听,祖母和孙女是隔着辈的,又倚靠不上,说不亲就不亲了。何况你又是个煞星,连你叔父都被你克死了,我几位师姐也是因为你到了寺中才接连遭的灾,你以为你家老太太听见这些话,心里会没点芥蒂?”
想必这番话是净真等人对她说的,九鲤心下不屑,却仰起一双红眼圈问:“那你是来替你几位师姐报仇的囖?”
静月泄了气坐下来,“就算你是煞星,人也不是你杀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找你报什么仇?我只恨那杀人凶手!”
“这才是明白话。”九鲤朝她搦转腰,“我一定要抓住凶手替我叔父报仇,你也想替你几位师姐报仇不是,所以你要实话答我,你们那位妙华师姐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