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宋公子晏      更新:2025-11-04 20:38      字数:3107
  使君英明!众人齐呼。
  皇甫嵩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的陈靖,你蓄意延误军机,本是大罪,念你初犯,尚是用人之际,责二十军棍,以儆效尤。来人,拖下去。
  话音刚落,帐外两名军士近前来,一左一右架住陈靖。
  谢乔微微侧过脸,对上他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的眼神时,不着痕迹地吐了吐舌头。他见状,眼珠子几乎都要翻出来了,但此时也只能被军士架出去,执行惩罚。
  还挺解气,谢乔心情大好。
  感谢皇甫嵩的清明,赏罚分明,没有因为职级的差距选择包庇纵容,挺好。当然,她和陈靖的仇怨加深,梁子就此结下了,往后只要同在一片屋檐下,她需要当心别被穿小鞋,时时提防着。
  中军帐外,不断传来陈靖声嘶力竭的哀嚎声,军中杖责不是盖的,二十下够要命了,指定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哀嚎声丝毫不影响帐内议事。
  皇甫嵩问谢乔:此次一役,你部伤亡如何?
  回使君,数十人受伤,数人阵亡,阵亡军士已料理,伤者也请军医救治过了。谢乔把战损比往高了报,反正他也无迹可查。
  阵亡军士切莫忘记抚恤其家人,可先记下名录,他日得胜归朝,我自向天子请赏。
  多谢使君。谢乔敬重地拱手。
  都道皇甫嵩治军清明,温恤士卒,今日观之,果然如此。
  皇甫嵩又问,你军中军器损耗几何?
  回使君,箭矢尽数用光了。谢乔即答。心里则有了一丝丝小期盼。
  果然,他立马招来管军需的官吏,吩咐道:为昭奕部补三千支羽箭。
  还有什么需求?皆可一一说来,无需拘谨。
  谢乔控制住内心的窃喜,见好就收地说,别无所需,只是昨日一场大战,部众稍有些疲惫,需修整一番。
  修整是对的,皇甫嵩点点头,对军需官说,再赐昭奕部酒三十坛,肉百斤。他转向账内所有人,朗声说:自今日起,列位也都一样,奋勇杀敌者,重重有赏。
  多谢使君!谢乔发自肺腑地呼道,她其实还想再加一叫使君牛逼。
  三十坛酒,一百斤肉对她而言真不算多,毕竟在西凉,她有酒舍,还有一大片牧场。
  但赏的东西不一样,薅公家的羊毛,就是爽!
  出中军帐,谢乔远远望见了行刑结束的陈靖,他正被属下搀扶着拖行,双腿大约已经无法直立。
  谢乔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好事地走上去,迎着他的目光,贱贱地说:陈校尉受委屈了,谢某之罪,谢某这张嘴啊,当时在帐中不该将事阐明,害得陈校尉受如此无妄之灾。
  谢乔,你不要得意太早,给我等着!陈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他懂一些现代人的口癖,谢乔不敢想象他会骂得多脏。
  对了,皇甫使君适才赐了我部百斤肉,陈校尉若是馋了,可来我帐中讨些吃。我部军士牙口不好,骨头可都为陈校尉留着。谢乔扬眉说。
  陈靖气到郁结,抬腿想往她身上踹,可随着他髋骨一用力,伤口撕裂更大,痛到无以复加。
  一声哀嚎响遏行云。
  天色渐渐明朗,一昼夜的赶路,马信领着人终于来到了汜水桥前。
  他命人熄灭火把,径直过河。桥对岸就是虎牢关,但他们不打关前过,而是转而顺着河流方向继续北上。
  这一路倒是没什么波折,途中遇见过两次官军,见他们人多,盘问了几句,知道是迁徙的流民,当中又有不少老弱妇孺,且没有携带武器,便不再多疑,直接放行了。
  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地渡河,约摸几里地后,马信抬头望西面山坡上,果然在树杈上望见了一截醒目的鲜红绸布。
  他兴奋地上前,拨开横陈的荆棘和枯藤,寻到了一条山间小道。他先去探路,穿过崎岖的山间小路,越过十来米高的小土山,背面便是荥阳县城。
  城中家家户户大都闭户,街巷上鲜有人迹,马信在城中四处寻觅,突然眼睛一亮,在一处街前望了一位静立的少年,身姿挺拔单薄。
  他快步走上前去,少年听见脚步声,机敏地转过身来。
  马信一时激动,有些忘了要说什么,他突然想起标示舆图的木板,掏出来看上面刻的字,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谢适淡定地说。
  是了!果然是他!
  小先生可否为我引路?马信强行压制住激动的心情。
  谢适问:可是我姐荐你们来此地的?
  不错,正是一位姑娘,她让我来此地寻小先生,并教我方才的暗语。马信如实回答。
  谢适点点头,确认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便好,我这就带你去,这边请。
  小先生稍等片刻,还有人同往,就在山后,我立即去唤他们。说完,马信转身快步跑回去。他跑到山顶处,大喊了一声。
  俄顷,谢适眼见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自土山上下来,不由得瞠目结舌,咽了咽口水。谢乔确实和他说过,后面应该陆陆续续会有人过来,他负责接引。但完全没想到,这一来就来这么多。这还只是第一拨人。
  随着四五百人聚在了面前,谢适恢复了镇定,领着他们转进旁边一条街巷,来到了一面土墙前。
  直接由此入墙即可,穿过墙体,另一端自会有人安置你们。谢适手指墙面说。
  在超自然现象感知模糊的作用下,所有人并未有太多疑惑。马信领头,走在第一个,他先伸手接触墙体,指腹却摸不到粗糙的墙面,整个指/尖被拦腰截断,但没有任何痛感。他索性不再迟疑,抬腿迈步,整个人完全没入其中。
  墙面的另一端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马信瞪大了眼珠子,抬头望着才将将蒙蒙亮的头顶的天空。如果他懂一些现代地理知识,应该就会明白这是晨昏线变化带来的时差现象,荥阳县与玉门关隔着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差。
  晨风刮在脸上凉飕飕的,身后是一堵高大的、一望无垠的长城,而眼前则是广袤的原野。
  近处有一大片严整的屋舍,如同城池一般,鸡犬相闻,有几户还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值守的人发现了他,一队人马立刻上前来查问。
  而身后的墙体,人们也陆续穿出来,同他一样,巨大的变化,使他们一下被眼前壮丽的景象所吸引,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一名军官扮相的军士问:你们可是我家主公安置过来的?
  马信连忙拱手道:正是正是,是一位姓谢的姑娘,让我们来此定居。
  既如此,这边请,请先来小城中歇脚。军士客气地说。
  他口中的小城,便是冥水口的据点,谢乔已经将屋舍的数量增加到了百余户,称做小城完全说得过去。只是军户数量有限,百户屋舍目前只住了二十一户。剩下的八十余户暂时给他们歇脚,挤一挤,勉强够,后续再另做安排。其实连谢乔本人都没预料到,第一拨就直接输入了四五百号人。
  全部人以家庭为单位安顿在了小城的屋舍中,每户住五到六人。而后据点的军士以及小城内的军户热情为他们送来烹煮的食物,分发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被褥,并往房间的热炕里添柴烧火。因为此时尚是早春时节,西凉的天气还不算暖和。
  军户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容,和他们一样都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但却整洁干净。望着热气腾腾的汤饼、肉糜粥,见他们准备得如此妥协热情,马信视线模糊地看到妻子眼眶湿润,他感受到了温暖,久违的温暖。
  除了面片,连汤也全喝进肚子里,身体暖暖的。马信将六岁的女儿阿采抱上温暖的热炕被窝,小丫头吃着吃着肉糜就睡了过去,这是太安心的表现。
  事实上,连夜赶路,他们所有人早已疲惫不堪,困到了极致。马信刷干净碗,躺上热炕,眼睛一闭就着了。
  第二日一早,马信从一场美梦中醒过来。妻女都睡在旁边,被窝里温热无比,跟连夜赶路时的又冷又累全然是两个极端,这未必不是另一场美梦。
  马信替妻子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爬下来,披衣服出门。
  屋门外是宽敞的大院子,各类农具整齐地摆放在檐下,灶房、茅厕、堂屋、房间全都是崭新的。
  他们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过了一昼夜,屋舍温暖,食物管够,那位谢姑娘果然没有相欺。虽然幼有所育、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还有待进一步去考证,不过就目前观察的情况来看,这是完全可信的。
  从战败被俘面悬一线,到现在不但脱离了险境,还过得如此好,大概是觉着当下太美好,马信心里总有些不安。他想做点什么,迫切地想去做点什么,哪怕付出再多,只要能留住现在的生活,只要能让阿采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苦点累点都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