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作者:
宋公子晏 更新:2025-11-04 20:39 字数:3026
孝遠,即陈国相駱俊。
侍者领了命,匆匆去了相府,细说分明。
駱俊在房中踱步,沉思良久。
次日清晨,一支十余人的马队离了陈都,向東而行。
当日便抵达了洧水之岸。
洧水自西北而来,蜿蜒向東南,乃梁陈两国天然分界。
此刻,刘寵一行立于洧水西岸一处略高的土塬之上,视野开阔。
梁国使者下马,趋前几步,伸手指向河对岸,恭声道:大王请看,那便是謝府君预备售予贵国的投石车。
刘宠顺着他指引望去,只见洧水东岸百步开外,二十架形制古朴的投石车一字排开。
每架投石车旁,皆有數名身着梁国军服的士卒肃立,似在静候指令。
那些投石车以粗大的原木搭建,结构遠远瞧着并不复杂,长长的抛臂斜指天空,后端配重或以繩索牵引装置清晰可见。
河中水流不急,几处犬牙交错的礁石露出水面,在日光下泛着青黑色。
使者退后一步,向随行的一名吏员点了点头。
那吏员会意,从腰间解下一面折叠好的赤色小旗,双手执定旗杆,猛地一抖,旗帜哗啦一声在晨风中展开,随即他用尽全力,将小旗朝对岸奋力挥舞了三下。
对岸的梁军阵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曲长高声发令:上石!
号令一下,东岸的梁军军士立时忙碌起来。
只见他们两人一组,合力从地上抬起一块块足有磨盘大小、边缘粗糙的石块。这些石块显然是就近采集,分量不輕,军士额上青筋暴起,脚步沉稳地将石块运至各架投石车前,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皮索编织的宽大兜囊之中,并仔细调整石块的位置,确保其稳固。
另有數名士卒则围在一架绞盘旁,几人合力抓住粗壮的杠杆,咬紧牙关,一圈一圈地转动,带动着连接抛臂的坚韧繩索缓缓收紧。随着绳索的绞动,那巨大的抛臂被一点点向后拉拽,发出沉闷的咯吱声,直至被拉至预定的发射位置,只听咔的一声清脆巨响,机括稳稳扣紧,锁定了巨大的勢能。
整个装填过程井然有序,动作划一,雖隔着一条洧水,西岸的刘宠等人亦能感受到那份临战前的紧张与肃杀之气。
片刻之后,准备就绪。
那曲长再次扬起手臂,目光扫过二十架投石车,厉声喝道:放!
随着这一声令下,二十名负责操控机括的士卒几乎在同一时刻,用尽全身力气砸下或解开了固定抛臂的机括。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连成一片,二十根巨大的抛臂猛然弹起,带动着沉重的石块呼啸而出,划过一道道弧线,直扑河心与对岸的礁石群!
轰!轰隆!砰!
石块接二连三地砸入水中,激起数丈高的水柱,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水面顿时波涛翻涌,浊浪滔天。
更有数枚石块精准地击中了那些坚硬的礁石,砰的巨响声中,石屑纷飞,原本兀立水中的礁石竟被砸得四分五裂,碎块滚落入水,激起更大的浪花。
一时间,水声、风声、石块破空之声与撞击之声交织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声勢骇人。
刘宠站在土塬上,只觉脚下土地似乎都微微震颤。他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原本捋着胡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身旁的李显与陈纪亦是面露惊骇,倒吸一口凉气。喉结滚动,显然被这景象所震慑。
这等威力,远超他们想象!
若是用于攻城,再坚固的城墙,恐怕也经不住这般轮番轰击。若是用于守城,敌军的攻城器械与步卒,又如何能轻易近前?
待到烟尘水雾稍散,河面渐趋平静,只余下被摧残得不成模样的礁石残骸,无声地昭示着方才的破坏力。
刘宠胸中热血沸腾,一颗心怦怦直跳,目光灼灼地盯着对岸那些安静下来的杀器,恨不能立刻将其全部纳入囊中。
这哪里是什么旧式军械,分明是克敌制胜的利器!
有了此物,陈国何愁不强?
他日图谋,亦多了几分底气!
他将駱俊引到一侧商议。
孝远,方才那般景象,都瞧仔细了?刘宠问。
駱俊素以沉稳冷静著称,平日里便是泰山崩于前亦不见其神色稍变。波澜不惊的目光,此刻都有了光彩。
臣,尽收眼底。其势,确如奔雷,有摧枯拉朽之威。
那依孝远之见,刘宠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试探,更多的却是难耐的期盼,以为此物如何?
国之重器也。骆俊中肯地评价。
刘宠与骆俊,是一对默契的搭档,二人分工明确,前者主军事,后者主行政。但钱掌握在后者手中。
孝远,買之何如?刘宠疯狂想買。
骆俊摇头,容臣考虑。
買吧买吧。刘宠疯狂想买。
骆俊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既为一国之主,岂能仅凭一时激荡行事。
投石车固然是国之重器,但静下心来,骆俊也对谢乔产生了一丝顧虑,不得不怀疑其别有用心。
不过也仅仅只是顾虑。
作为邻国,自谢乔入主梁国,骆俊便遣了得力细作入睢阳,日夜关注其动向。
细作回报,谢乔此人行事确有出人意表之处,时常不按常理,却并未见其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反倒是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整顿吏治,种种举措,皆是务实之举。雖偶有惊人之语,或行不羁之事,引人注目,看着倒像是在经营地方,而非图谋不轨。
只是一个劲地在梁国境内干
着实事,虽然间或也弄出一些引人瞩目的噱头,但根子上,却是个安分守己的能吏模样。
刘宠与骆俊并肩踱回人群。
使者察言观色,见刘宠双目放光,跃跃欲试,而骆俊眉头微锁,似有沉吟,便知二人心中已然意动,只是尚存几分顾虑未消。
遂不失时机地躬身一揖,朗声道:大王明鉴,骆相君明鉴,当今天下纷扰,战乱频仍,我家府君并无他图,唯愿能凭借梁国一隅之地,尽心竭力,固守疆土,护佑治下万民,使百姓免遭兵戈之苦,得以安居乐业。
骆俊微微点头。
使者所言,与他掌握的情报大致相符。
陈国如今尚有一万善射之士,而梁国的郡国兵,据报不过千余人。先前讨黄巾余党,虽声势浩大,却还是同境内各坞堡借的私兵,一群乌合之众,足见军力捉襟见肘。
这么少的人马,是不足以掀起太大风浪的,更不足以成为陈国的隐患。
他当然不知道,谢乔还有隐藏的部曲正在西凉日夜操练着。
骆俊目光一凝,追问:此等利器,威力无匹,梁国何不自用,谢府君为何肯慨然售予陈国?莫非有何深意?
刘宠在一旁听着,心中有些焦急,几乎要插话,却被骆俊一个眼神制止。
使者面不改色,微微躬身,从容应答:骆相君多虑了。府君常言,独木不成林,孤掌亦难鸣。梁国初定,百废待兴,府库不丰,军士亦寡,实难大规模列装此等重器。与其让此等利器因梁国力有不逮而明珠蒙尘,束之高阁,倒不如交予陈国这般友邻,既能壮大陈国声威,亦能使梁国借此与强邻结好,互为屏障,共御外侮。此乃两利之举,何乐而不为?
刘宠闻言,忍不住拍手道:说得好!此等杀器,合该用在刀刃之上!
骆俊却不为所动,只将目光凝在使者脸上,缓缓逼问:使者言之凿凿,然此物之重,非同小可。谢府君当真如此大度,不计丝毫得失,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或许,这投石车有所瑕疵?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刹那。
使者脸上的笑容收敛,随即挺直了身躯,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凛然:骆相君既如此疑虑重重,看来是我家府君一片好意错付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梁国虽积弱,却也不愿被人这般猜忌。在下请辞,还望大王与骆相君海涵!
说罢,他竟真的长身一揖,作势便要转身离去。
哎!见状,刘宠心中更是急切,压低声音道:孝远,依孤看,使者言辞恳切,不似作伪啊。
骆俊却不慌不忙地按住刘宠,大王宽心,无妨。
他此举,不过是要挫其锐气,探其虚实,或者说,不过是要杀杀价而已。
毕竟,是谢乔主动遣使前来,那便是梁国有所求于陈国。他们是主动的一方,当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自然不能轻易便应了,总要拿捏一番的。
一说卖,他们就买,显得他们多缺似的。这不好。
目光掠过使者决绝的背影,骆俊嘴角自信地勾起。
他料定,使者必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