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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helittlefool      更新:2025-05-11 12:34      字数:2950
  林棉向四面八方叩拜时,一柱香的一小节灰燃尽颤颤巍巍地坠落,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她的右手手背上。那一点灰红,带着突如其来的灼痛,让她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
  爸爸第一个注意到,连忙上前查看,紧接着妈妈、舅母也围了过来。总是这样。长辈们惯常的保护反应,林棉平时并不放在心上,可今天却莫名有些排斥。她连声说“没事”,把香递给爸爸,自己转身走向水龙头,低头冲洗手背。
  等她回来,林槿冲她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这回挺住了,没哭鼻子。”
  那处圆形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林棉却只是悄悄将右手藏到身侧,脸上佯作平静,神色如常。
  林聿原本背对着她,听到动静,只微微侧了侧头,对她的态度些不同寻常,像是早已看穿她那点争气的倔劲:“谁让她说了些不敬的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
  话赶话,便有些火药味。大大年初一吵嘴总归不吉利,林槿连忙插话:“你到底说了什么?”
  林棉不想回答,自顾自走开。
  接下来便是各自自由活动,爸爸分了一些零钱让他们投进功德箱。林棉离开得早,没拿到,等到要用时,只回头找林槿。两人凑在一起,把那点碎钱掰开平分了。
  除了轩昂庄严的大殿与主殿,山间还散落着几座小庙,供奉的都是名气不大的小神仙。因鲜有人知,来朝拜的人也就寥寥。这类庙宇多建在山路险峻之处,偏僻清寂,原本就不是为热闹而设。林棉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凑,便独自继续上山,往更深处走去。
  林聿落在后头,看林棉走得飞快,倒像真要去抢什么似的。那股冲劲叫他忍不住哑然失笑。手里那点零钱,自然不值得她为此特地慢下脚步来分一分。
  越往高处走,绿叶便愈发茂密,自有一份初生的禅意。旁侧垂落的枝丫探到台阶上,像隆起一幅绿色的帷帐。虽然寂静,却也带着簌簌的寒意。林棉一路向前,回头望去,果然,没有人跟上来。
  角落处有一座小院,林棉走进去,是个窄小而幽静的地方。中轴是一道连廊,两侧对称坐落着四间小殿,木门与窗扇半敞着。
  殿中央供奉着一尊神像,林棉认不出是哪位菩萨,但那尊像打扮得极美:头上罩着一层淡黄色的纱,缀着鲜花,耳垂坠着细长的宝石。美的向来是好的。林棉望着她,只觉得那张面容温柔慈和。她从口袋里取出硬币,投进功德箱,随后拜了叁下。殿中响起木鱼声,居士敲了叁下,声声清脆。
  走出殿门,旁侧的竹林中忽然有黑影一闪,窸窣跳动。林棉踌躇着走近,才发现,是两只灰白相间的兔子。倒是挺可爱的,兔子也不怕人,像是特意养在这里的。她蹲下身,拾起旁边散落的草递过去,兔子湿润的小叁角鼻轻轻抽动,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有人靠近,在她身旁停下,落下一圈阴影。林棉没起身,也没抬头,不想理会。
  “你在这里啊。”
  是林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林棉抬头:“怎么是你?”
  “要不然呢?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林槿看着地上的两只兔子,说:“我不喜欢兔子。总觉得那玩意儿看着乖,下一秒就会咬人。”
  林棉站起来:“咬人么,总比没脾气强。”
  林槿笑笑,手里擒着一根树条,晃晃:“你在这儿拜的,是哪路神仙?”
  “不知道,好看就拜了。”
  “你倒是什么都不怕。万一拜错了神仙,给你许个你根本不想要的愿望呢?”
  林棉想想说:“那也没关系。愿望总归是好的,灵验了,总是好事。”林瑾不以为然:“你现在很不一样。”
  “我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林槿低着头,把手里的柳条慢慢折弯,拧成一个松松的圈。
  山路向下蜿蜒,台阶潮湿。林棉走得不快,脚步轻,偶尔踩到碎枝,有细响。林槿在后头,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半山腰有块突出的石台,林棉停下来,看到绿叶掩藏下殿顶。林槿低头抖了抖鞋面上的泥。
  林棉开口:“你觉得人拜神,是为了什么?”
  林槿没立刻答,继续修缮他手里的那个环,隔了几秒,说:“为了心里有点什么罢了。你什么都不想要,反倒奇怪。”
  林棉问他:“那你许的什么愿望?”
  “我没有愿望。”林槿抬起头,很坦然地说,“这个,送你。”
  那是他用柳条编成的一个小环,套在右手手腕上正好。林棉忍不住笑起来,眉眼都弯了:“不愧是你。”
  “想这么多干嘛。”林槿很随意地拍拍手。
  两人下山。林棉走出几步,脚腕被鞋边磨破,渗出一点血。林槿注意到后转身下山,去拿创可贴。她在原地等着。
  风从林间吹过,细枝轻响。林棉坐在石凳上,把右手举到眼前,手腕上的柳条环松松地贴着皮肤。她转动手腕,看那条树枝是怎么在拧转中服了软,又在圈合处留下微微翘起的一节,不严丝合缝,但也没有松脱。她凝视那不完满的闭合,心里有点喜欢。
  台阶上传来脚步声,拿东西倒是挺快的。林棉以为是林槿,便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搭那只正要递来的手。
  那只手没有迟疑,很快握住了她的。
  “你这里还疼吗?”那人用大拇指在她的伤疤周围蹭了蹭。
  林棉抬起头,才发现是林聿。真是奇怪,今天对于他的关心,有一瞬间,她竟分辨不出自己心里起了什么。之前还能靠怒气撑住,此刻四周静谧,那点别扭就慢慢浮出来了,像潮水退后后裸露出的细小礁石。
  她没有立刻抽开手,但指尖动了一下,像是想退,却还没找到动作的理由。林聿敏锐地察觉到那点轻微的退缩,松开她的手。
  “爸妈让我来找的。哪儿都没见着你们两个。”
  林棉把手撑在背后:“随便逛逛。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聿注意到她右手上的手环,颜色清浅,却亮得过头。他视线避开:“下山吧。”
  “我脚后跟磨破了。”
  “我可以背你下去。”
  “不用,我要在这儿等他。”
  林聿说:“我刚让他别上来了。”
  林棉并不看他,目光直视前方:“我在这儿等哥哥。”
  这句话让林聿沉默片刻,再说话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当然。他做得比我称职。”
  林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才看向他的脸。他比平常看起来更冷漠,但那神情不像是在责怪她,倒更像是在对自己失去气力。她不忍心,右手的灼痛也随之重了些,像是那团热气重新涌了上来。然而林聿已经果断地转身,往下走,留下一句:“我会让林槿来找你。”
  那种被彻底放弃的感觉一下子扑了上来,林棉一时也分不清是惶恐还是委屈,只觉得喉咙发紧,眼前一热。她站起身,走上前去,几乎带着赌气开口:“他当然比你称职,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胎,本来就更亲厚。”
  林棉看到林聿的脚步几乎是立刻停住的。她立即就后悔了,那样的话,怎么会说出口。她还想说什么,林聿已转过身来。
  “林棉,你是很聪明的,”他把语气放得很轻,“你一向知道该说什么来对付我,不是吗?”
  明明他站在比她低的台阶上,却像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竹叶的光影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林棉第一次看不懂他的表情。
  “你是没意识到你的残忍,还是你意识到了,所以才要这样说?”
  他问她,但根本不期待她的回答一样,转过身。他下山,背影挺直,一次也没回头。
  这样的话,小时候她就说过。他大概以为,隔了这么久,会不一样。林棉想。可人有些地方真是不会改。
  于是那种痛苦一下子就涌上来,几乎烧得她喘不过气。眼泪烫得眼眶发疼,却死死没让它掉下去。